国子学的监生们率先步入食堂,直直就奔着食堂左边的百味食肆而去。数位仆役面带笑容、有条有理地上众监生,问清楚他们是吃暖锅还是点菜后,将诸生分别引至不同的桌案。 如今以中央灶台为界,食堂左边的区域都被划给了百味食肆。而孟桑这几又这一大块地盘稍微做了规划,把最里边的一块分给火锅,其余地方都暂且充作点菜桌案,留待后再安排。 田肃进了食堂,被仆役引至一张空着的桌案后,瞧都不瞧一眼点菜单子,豪气地一挥手:“全都给我来一份!” 有五百多份茶在前,这位主的名声早就在食堂诸人耳朵里传遍。 仆役神如常,笑着应了一声,退下给田肃安排吃食。 田肃点完菜,扫了一眼桌角贴着的标号,又立马跑到饮品铺子前,买了七份茶,让仆役送到自己所在的桌案。 不远处的孟桑见了此豪举,面上笑意更浓,只觉得田肃怎么瞧怎么顺眼。 慢了众人一步的叶柏迈入食堂,觑着孟桑越发夸张的笑容,冷不丁道:“桑桑,你看田监生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古卷孤本。” “什么古卷孤本?”孟桑挑眉,领着他去后头用温水洗手,口中不停,“分明是一只会自己撞到树的肥美兔子。” 叶柏转头,同情地瞥了一眼坐不住的田肃:“多可怜的兔子。” 洗完手,孟桑将叶柏带到两人专属的桌案,笑眯眯道:“我去端吃食来,你且等一会儿。” 闻言,叶柏抓着书袋,乖巧地坐到老位置,坐姿笔,但小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这点菜单子上的吃食好多,我都有些看花了眼,不晓得该点什么。” “炉焙、山煮羊……嗯,这两道听着不错,各来一份吧。” “我最吃鱼,酥骨鱼必然是要点的。” 有人探头问:“曹兄,你们桌上那道素食是什么?瞧着很是致啊。” 曹监生快回道:“唤作文思豆腐。听仆役所述,这是一位法号文思的僧人所创,重在刀工。” 问吃食名字的监生探头瞧了一眼,连连点头:“里头的豆腐切得比发丝还细,确实很看厨子刀工,我也点一份罢!” 曹监生笑道:“听说等会儿还有庖厨来当众演示如何切豆腐呢。” “是吗?这热闹得瞧一瞧,定然很好看!” 叶柏正襟危坐,暗地里听着这些零碎的对话。确定这些监生对百味食肆的点菜很意后,小郎君的角不由翘起,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模样。 此时,叶柏右手边投下一道影,来人极为自然地坐到叶柏身侧。 叶柏的小身子一僵,看向来人,要见礼:“见过谢——” 谢青章抬手拦下,温声道:“叶监生不必多礼。” “是。”叶柏收回手,细密的睫眨啊眨,言又止。 下一瞬,孟桑端着木托盘从小门而来,迈着略快的步子来到桌案边。 没等孟桑开口,谢青章淡定起身,动作练地取过木托盘边上的两块纱布,利落地隔着纱布端起砂锅。 对此,孟桑没有表任何异样与惊讶,习以为常地将垫在砂锅下面的木盘子拿了放到桌案上。 接着,谢青章顺畅地将手中砂锅放到木盘子上,留了一块纱布搭在砂锅盖子上,又将另一块纱布递给孟桑。 孟桑自然而然地接过,眨了眨眼:“还有一些吃食,我再去端来。” “要搭把手吗?”谢青章问。 孟桑用胳肢窝夹着木托盘,笑着摆手:“不用,都不重。” 谢青章也不强求,温和地应了一声“好”,然后坐回原处。 两人这一系列动作,仿佛经过上百回的演练,没有一分一毫的停顿。 叶柏面上神越发纠结,盯着孟桑的背影消失在小门处,又偷瞄几眼谢青章的侧颜,嘴巴几度开合,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谢青章察觉到异样,偏头望过来:“叶监生?” 叶柏忙不迭直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望:“学生在。” 谢青章声音里藏着笑意:“叶监生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叶柏面上慌一瞬,嘴巴也死死抿起,目光游移。 “学,学生没……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青章略一扬眉,没有再开口,俊朗面容上好似写了三个大字“我不信”。 见状,叶柏的眼神更飘了。而旁边的年轻郎君安然坐在原处,等待下文。 一直等到孟桑端了别的吃食过来,再度转身回后厨拿干净碗筷后,叶柏才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其事地转过身,看向谢青章,示意对方靠近些。 谢青章会意,附耳过去。 接着,他就听到小郎君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谢司业,你是不是心悦桑桑呀?” 十二个字,不多不少、完完整整地传进年轻郎君的耳中。 他怔住,未曾来得及答复,就瞧见杏眼女郎回到桌案旁。 孟桑见到一大一小贴在一处,笑问:“是在说什么要紧事?” 闻言,叶柏就跟触电一般,飞快坐端正。 而谢青章定了一瞬,旋即也坐好,温声回道:“嗯,是一件无比要紧、至关重要的大事。” 此言一出,一本正经坐着的叶柏下意识侧头看向谢青章,心底的小鼓敲得愈发快。 孟桑不探知他们的小秘密,弯了弯角,将碗筷分好:“好啦,来用暮食吧!” 她隔着纱布,揭开砂锅盖子。 这一揭开,原本被锁在砂锅内的浓郁香味径直散开,张牙舞爪地扑向四面八方。那种微辣的酱香,以及肥肠独特的香味,不容分说地钻进周遭无数人的鼻子里,惹得众人探头来看。 砂锅里,数个圆圈状的肥肠拥挤在一起,间或掺杂着辣椒段、洋葱、酸菜等物。而边缘处,酱汤汁还在“咕嘟”冒着泡,不停散出香味。 田肃急不可耐地问:“孟师傅,这是什么吃食,我们能点吗?” “对,这怎么瞧不出是用什么做的呢?” “孟师傅,我想来一份!” 顶着众人急切的目光,孟桑憋着坏,挑眉问:“真想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我觉得,即便你们晓得是什么,应当也不会点的。” 坐在她斜对面的谢青章眯了下双眼,半垂下眼帘。 桑娘又在憋坏了。 只可惜周围监生本没注意到这点,一心想尝到佳肴。 “不会,鸭胗、鸭肝都吃过,哪里还怕这个!” “对啊,即便是鸭肠、鸭血,我都吃了。” “孟师傅你就说吧!” 孟桑嘿嘿一笑,幽幽道:“是豚大肠哦,就是那种白花花、滑溜溜的肥肠哦……” 话音未落,大多数监生都退缩了,若无其事地回到自个儿桌案边。 只有少数愿意吃鸭肠的,譬如田肃和薛恒,出跃跃试的模样。 田肃拍着脯:“我能吃,孟师傅你把这道吃食拿出来卖吧!” 薛恒紧随其后,毫不迟疑地附和:“对,我想吃!” 其余人话里话外也都是一个意思——想吃,求卖! 见到食客这般热情,孟桑自无不可,笑地应下他们所请。 待送走诸位监生,孟桑坐正,就瞧见谢青章与叶柏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肥肠煲。前者神尚算淡定,而后者一张略带婴儿肥的俊俏小脸上写了挣扎。 孟桑自顾自地从锅中夹起一块肥肠,用碗接着,送入口中。 有砂锅这一利器相助,肥肠入口还有些烫。 孟桑将一整块肥肠含在口中,舌并用,出肥肠内外挂着的汤汁,然后才开始咀嚼。 外侧与内里都有些滑溜,被孟桑无情地用后槽牙卡住,不停开合、咬动。小小一块肥肠被炖到极为入味,弹弹地,颇具嚼劲。 因着处理、烹制得当,肥肠吃起来没有一分的油腻。 闻着有些呛鼻的洋葱,原本应是最突出、最显眼的存在,却在炖煮后转化为香甜气味,在此刻化作绿叶,烘托出肥肠的醇厚香味,为其化解异味。而豆瓣酱的辣与咸、酸菜的酸与它们融为一体,使得层次越发丰富。 孟桑咽下口中咀嚼到位的肥肠后,立马就又夹起一块送入口中,一边冲着谢青章与叶柏眨眼,无声在询问:“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叶柏心中挣扎再三,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一旁风清月朗的谢郎君执起筷子,从锅中夹起一块肥肠送入口中,合上嘴巴,细细咀嚼。 见此,叶柏圆溜溜的眼睛睁大好些,是不敢置信。 而谢青章神自然地咽下口中肥肠后,温声夸赞:“很美味。” “是吧,肥肠可好吃了!”孟桑眉眼弯弯,故意瞟了一眼叶柏,“啧啧,有些小郎君是没有口福啦!” 叶柏郁闷地皱了下鼻子,气呼呼地夹旁的菜肴吃。 孟桑莞尔一笑,随口问道:“谢司业,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食堂用暮食,不回去陪长公主殿下与驸马?” “令尊在外巡视多月才回长安,应当是要一家人多聚聚的吧?” 谢青章动作一顿,难得叹气,无奈道:“他们不会想看见我在一旁陪着的。” 孟桑了然。 这就叫,孩子是夫俩之间最大的电灯泡! 如此一想,谢青章有些惨啊! 他们边聊边吃,一旁的叶柏时不时话,远远瞧着像是一家三口,言语举止间很是亲近。 过了一会儿,百味食肆的仆役清理出中央灶台前的高脚桌案,往上头摆上砧板、豆腐等物,随后又请了食肆里最擅刀工的庖厨出来,为大家表演技艺。 少年郎君们瞧见有热闹可以瞧,立马从食堂各处聚拢过去。 孟桑自己被人盯着扯条子会有些“憋闷”,临到她来看别人热闹,倒是很积极。一听叶柏与谢青章不准备去看切豆腐,她当即就撒下筷子,溜达过去了。 一大一小两位郎君坐在原处,一边用吃食,一边看着女郎跑向桌案。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