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申五娘的笑意一凝,定定瞧了一眼孟桑,随后扭着身,往宅子里头走:“成吧,跟奴家去瞧瞧那小娘子。” 孟桑面微沉,果断跟上。 这宅子外头灰扑扑的,内里也没有好多少,半旧不新的屋舍透着一股子浓浓的腐朽气息。众人鼻尖能闻到的,除了各劣质香料混在一起的味道,还有一缕缕似有如无的石楠花香。 越往里走,孟桑的脸就越难看,沉得有些骇人。 最终,众人停在了一间低矮屋舍外,申五娘掏出一串钥匙,开了门上的锁,妖妖地偏头示意:“人就在里头。” 孟桑没有犹豫,用力推开门,大步迈入屋内。 这屋子地方不大,她一转身,就瞧见了被丢在老旧榻之上的阿兰。 阿兰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衣裙,双手双脚都被用麻绳捆起,嘴巴似乎也被用布条捆住,正面朝着内墙躺着。 她听见有人来,浑身都在发抖,烈地做出反抗的模样,口中“呜呜”出声。 见状,孟桑心里一痛,小跑过去,同时安抚出声:“阿兰,阿兰不怕!” “是师父!” “师父来了!” 许是阿兰辨认出了孟桑的声音,她奋力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身子僵硬几瞬,随后用力扭过头,想要望向孟桑。 这一看,正好与来到榻前的孟桑视线对上,阿兰的眼中陡然涌出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乖,师父帮你把布条解开,”孟桑心疼极了,解结的手都在抖,“不怕,不怕啊……” 等到嘴上没了桎梏,阿兰愣愣地看着孟桑用杜昉的佩刀划拉开麻绳,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静静地着眼泪。 将捆着阿兰手脚的麻绳都断,孟桑将佩刀还给杜昉,随后一把将阿兰搂在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傻阿兰,师父来了,师父带你走。” 此言一出,阿兰就像是被无形的锤子砸了一下,痛哭出声,话都说不连贯:“师,师父,我是,呜呜呜……” 一旁的宋七娘等人见了此景,俱是不忍。 而孟桑听着怀中传来的破碎哭泣声,越发心疼。 她定了定神,没有去问这一天一夜阿兰都经历了什么,只用一种极为坚决的口吻,作出承诺。 “别怕,跟师父回家!” “不管怎样,师父都会养你一辈子!” 闻言,阿兰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一边哭嚎,一边摇头:“没有!师父,他们还没做什么!” 孟桑听了有些诧异,下意识回头看向门边的申五娘,不曾想与对方复杂的眼神对上。 双方都是一怔。 申五娘蹙眉,眼神上上下下扫视了孟桑一番,忽而问道:“你来这儿,不是因为后悔卖了这小娘子?” 话说完,她也觉察出自己言语里的不妥,顺势改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你不是卖她的人?” 孟桑皱眉,手下安着情绪动的阿兰,沉声道:“不是,我是她的师父。得知她被家中阿兄卖来平康坊,特意来寻的。” 听了这话,申五娘眼中神更为复杂。 最终,她抿抿,意兴阑珊地甩了下帕子:“奴家用二十两买了她,你把银钱付了,拿着她的身契离开罢!” 孟桑有些不懂这位久经风尘的假母为何前后反差这般大,见到对方松口后,立马点头,将自己间的钱袋子扔过去:“这里是八两多的银钱。”1 随后望向宋七娘与杜昉:“七娘,杜侍从,可否先与你们借些银钱?待我带着阿兰回家后,就将借的银子给你们去。” 宋七娘立即道:“我身上没带银钱,这就让仆役回宅子取来给你。” “无妨,我这儿有的,”杜昉毫不犹豫地扯了自己的钱袋子,从里头取出一些碎银子,扔给申五娘,“这里头有十二两。” 申五娘依次打开瞧了,方才示意自己身边的婢子去取来阿兰的身契,丢给杜昉:“银货两讫,就不多留诸位了,还请速速离去,莫要打扰客人雅兴。” 孟桑接过杜昉递来的身契和一件披风,将阿兰从榻上扶起来,用披风将她裹起,柔声问:“可还能自己走?” 阿兰咬着下,试着迈了一步,却险些跌倒。 她被捆在上太久,眼下手脚发麻,本没法自己走动。 一旁的杜昉见了,体贴地站出来:“我来背她走吧。” 他冲着阿兰,缓下声音:“冯小娘子莫怕,我是被派来保护你师父的,不会伤害你。” 阿兰僵了一下,默默点头。 至此,杜昉横抱着阿兰走在前头,孟桑、宋七娘与几位仆役殿后,就此离开了这件破旧矮小的屋子。 走了没几步,孟桑好似听见有人叹了一句“真是好运啊”,若有所觉地扭头往后看,正好瞧见了申五娘眼中还未收敛的羡慕与落寞。 此时,身侧的宋七娘幽幽出声:“平康坊中没几个好人,申五娘已算是北曲里心肠还算软的假母了。” “她每回买了人回来,都会等个两三,才会去为买回来的女子去办籍。为的就是防止卖女卖姊妹的人后悔了,想要来赎人走。” “都是一路受苦过来的,晓得里头的勾当不干净。当初她的家人没来救她,故而她总是期盼着自己买回来的姑娘,会有人来赎走。” “然而年复一年,会来寻上门的人寥寥无几。” 宋七娘说到这儿,不免也瞧了前头的阿兰一眼,眼底浮现些许的羡,叹道:“阿兰有你,确实是有福气的。” 孟桑半垂下眼帘,咬道:“可若不是我,她也不会被……” 话未说完,就被宋七娘打断:“那冯大郎沾上了赌,一辈子就算是废了!” “即便没有你,后也会为了别的事将阿兰卖了。” 孟桑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们一众人出了申五娘的宅子,顺路回到宋七娘那儿取了谢青章的马儿。随后,孟桑与宋七娘道别,领着阿兰回务本坊。 临到了坊门不远处,孟桑却瞧见了谢青章快步往此处而来,不由一愣。 谢青章远远瞧见了孟桑与杜昉等人的身影,又扫见了坐在马上的阿兰之后,步伐放缓一些。 两边人靠近后,孟桑眨了下眼,直白问道:“你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来看看情形?” 闻言,谢青章一愣,很是坦然地承认:“嗯。” 孟桑与坐在马上的阿兰对视一眼,冲着她出安抚的浅笑:“已经将人救回来了,也算是有惊无险,没出什么事。” “多亏了有杜昉帮忙。” 谢青章又“嗯”了一声,温声道:“那就好。” 话音一落,双方都没有再开口。 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孟桑轻咳一声,将踏雪的缰绳递给谢青章,笑道:“谢谢你借马给我,这马儿很乖。” 没等谢青章这个主人说什么呢,漂亮马儿像是听懂孟桑在夸它,静悄悄地凑到孟桑身边,用马脸去蹭她,仿佛不忍与她离别。 面对马儿的热情,孟桑颇有些遭不住,一边笑着将其推开,一边说话哄它。 此景颇为有趣,抛开面上有些不自在的谢青章,其余诸人都憋着笑。 即便是坐在另一匹马上的阿兰见了此景,眼中霾都消去好些,出些笑意。 孟桑招架不住地求助:“谢青章,你快将这乖马儿牵走!” 谢青章眼中含笑,听话地接过缰绳,轻声安抚好自己的马,温声道:“我送你与阿兰回宅子吧?” 孟桑听了,眼睫眨啊眨,矜持地“嗯”了一声。 于是,双方就此往坊门处走。 走了一会儿,刚出了平康坊坊门,就与从北边而来的一辆马车撞上。 谢青章望向这辆马车,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一眼孟桑后,朝那辆马车走了两步。 他叉手行礼:“下官见过叶相公。” 听到“叶相公”三个字,孟桑怔住,旋即掩去面上神的异样,低下头,跟着杜昉等人一道行礼。 车内,叶怀信示意仆役将车帘掀开,淡淡扫了一眼谢青章与诸人,微微拧眉:“修远是刚从平康坊出来?” 谢青章维持叉手的姿势,没有起身:“有私事要办。” 叶怀信板着脸,没说什么,只让仆役将车帘放下,示意马夫驾着马车离去。 马车经过谢青章身边时,里头轻飘飘落了一句话。 “连你也会去平康坊,哼。” 谢青章没有再开口,任凭马车驶远,方才直起身,朝着孟桑温声道:“走吧。” 孟桑弯了弯角,神如常:“好。” 一行人回到孟宅。孟桑顾不上招待谢青章,只扶着阿兰回到正屋,取了自己的干净衣裳给阿兰换了。 她瞄见阿兰眼底的青,柔声安抚阿兰先在自己的榻上睡一会儿,之后再谈其他。 闻言,阿兰轻轻点头,在孟桑的照料下躺到上。 不晓得是不是因着榻上沾染了孟桑的气息,阿兰躺下没一会儿,就静静睡去。 孟桑多留了一会儿,听见她气息逐渐平稳之后,方才放轻脚步离开,合上屋门,来到正堂。 正堂内,谢青章端坐在那儿,侧头望向一旁的银杏树。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不慌不忙地转头看过来。 “阿兰睡了?” 孟桑点头:“我等她睡才离开的。她啊,这回真是遭了大罪,幸好没真的出事。” 她呼出一口郁气,平复了一番心绪,冲着谢青章笑道:“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阿兰受惊,我熬一锅热粥给她惊,你可要一道用些?” 谢青章不紧不慢地起身,角翘起:“那就却之不恭了。” 孟桑瞅见他脸上的笑,无端有些脸热,视线顿时有些飘忽不定。 她清清嗓子,冲着守在一旁的杜昉道:“那就劳烦杜侍从拿着我的牌子,回国子监食堂一趟。与叶柏说明情形,以免他担忧,顺道取半锅豆浆回来。” 杜昉觑着他家阿郎面上神,笑着应了一声,随后接过孟桑的木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在此处的孟桑,眨巴眨巴杏眼,盯着谢青章的鼻尖:“你要与我一道去做吃食嘛?” 谢青章莞尔:“好。” 孟桑飞快点了两下头,强装镇定地往庖屋走:“那你过来。”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