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是个七岁孩童,饭量比不上另外八名监生,也不能这么少吧。 略一看,每碗里头也就三四片,只能尝个味道,完全吃不尽兴! 杂役们已经撤回了后厨,而柱子听了,仍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师父猜到叶监生会有此问,特意让我转告您一句,‘叶小郎君难道自个儿真的不清楚,此举是何缘由吗’。” 此话一出,其余监生仍旧不解,而叶柏心下一虚,立马就想到了冒出尖尖的牙,面发苦。 唉!这牙何时才能长好呀? 一不长齐,桑桑就老是拘着他,不让吃生冷的,不让吃特别辛辣的…… 原本瞧见面前那道夫肺片的分量没有被削减,他还以为桑桑松口了。没成想,是桑桑算准了他不吃这些牛肚、牛心。 桑桑真是……忒坏了! 正当叶柏郁闷时,柱子又开口了。 “师父还说,在重口菜上少了的分量,会在其余吃食里补回来,不会亏待了叶监生的。” “嗯。”叶柏不为所动,闷闷地应了一声,惆怅地喝了一口甘蔗汁。 还能在哪儿补回来?必定是在那些时蔬上补回来呗! 有点挑食的叶柏面上不显,心中长叹一声,认命般地品尝起酸菜鱼和水煮片。 酸菜鱼里头的鱼很薄,每一刺都被庖厨提早去掉了。鱼片浑身都挂着汤汁和一缕缕黄的油,但吃着一点都不油腻,口滑,轻轻一咬就散开。而底汤那种酸中混着辣的滋味,最大限度地衬托出鱼的鲜美,风味极佳。 至于碗底的酸菜,腌得够味,但又没有失去蔬菜的那种清口。那种极致的酸香,能勾出人心底最浓厚的馋意。 薛恒等人闻见味道后,哪怕手里还捧着吃了一半的饭碗,也依旧觉得饥肠辘辘。 桌案另一边的算学监生孙贡,家境贫寒,身子骨也算不上特别健壮。每逢冬,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所以极辣口的菜,只觉得一口下去浑身都会热乎起来。 故而,他一见着水煮片,那视线就挪不开了,忙不迭伸出筷子去夹豚片来吃。 相较于鱼片的细,豚片虽然吃着也是滑的,但显然口上会紧实一些,藏着豚自带的一小股韧劲儿。 孙贡细细咀嚼之后,咽下口中豚,忍不住叹道:“麻辣鲜香,汤汁浓郁,当真美味!底下的配菜也很不错,尤其是这个豆皮,无处不沾着汤汁,软而不烂、豆香沁人。” 周遭监生纷纷哀嚎。 “我又想听他们说,又想让他们闭嘴……” “还有一个月,这子可怎么过啊!” 坐在他对面的许平,正在埋头吃着片,忽然觉到左右肩膀都被戳了一下,顺而侧身转头。 这一转身,就瞧见薛恒和田肃各自捧着饭碗,面上都是讨好的笑,异口同声道:“分我们几片吧!” 许平:“……” 他了角,觑着两人无比谄媚的笑容,最终暗叹一声:“成吧……” 话音未落,此二人得寸进尺地挤到前面,各自夹了一大筷子酸菜鱼和水煮片走。 田肃二人的动作极为干脆利落,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一系列的举动。他们一夹完吃食,立马退至许平身后三步远,埋头开吃。 瞥见只剩下小半碗的酸菜鱼和水煮片,许平倒一口气,恼怒地瞪向后方:“后头的吃食,你俩甭想尝了!” 专心吃饭的田肃和薛恒不约而同抬起头,前者憨笑,后者傻笑,两双眼睛里闪过可怜与难过。 刀子嘴豆腐心的许平:“……” 他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这两个人,转回去继续享用美食。 而薛恒二人的战术,全须全尾地落在了周围一众监生眼中。 诸人面面相觑,互相换着眼神,一双双眼睛倏地亮了! “咳咳,孙监生啊!上一回我借你书卷,你看这回……” “荀监生,那你从家中带回斋舍的物件太多,我帮你搬了一半,你可还记得?” “……” 甚至有人丧心病狂地打起叶柏的注意,凑过去笑道:“那个,叶监生……” 叶柏面无表情,侧了侧身子,将面前的两只碗显在众人面前。 每个碗里,仅有两三片孤零零躺在里头,可怜得紧。 而叶柏黑白分明的圆眼中写了冷漠与控诉,好似在说——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想来雪上加霜嘛? 凑过来的国子学监生讪讪一笑,一边连连说着“对不住”,一边心虚退至旁边,又寻上另一位监生。 就在众人齐刷刷“扰”许平等人时,小门处又有人端着吃食出来,惹得一众监生纷纷自觉站直。 杂役们神自若地为几人呈上新的热菜。 柱子笑道:“这两道热菜,分别为素煎山药、锅包。前者清淡一些,后者用豚制成,酸甜口。” 许平偏甜口,一听这话,立马筷子就朝着锅包去了。 盘中,金黄的锅包堆成小山,身上挂着薄薄的黏稠汤汁,泽明亮,而胡萝卜、大葱、生姜等辅料被切成细丝,穿其中。 许平夹起最顶部的一块锅包时,还险些拉出一条细丝,再一扯就断开。他有些讶异地一挑眉,将锅包送入口中。 轻轻的“咔嚓”声下,牙齿咬开酥脆的外壳,接触到里头紧实的豚。每一块锅包身上都覆着汁,入口先尝到的是酸,旋即回甘。豚、淀粉外壳,再配上糖醋汁的酸甜滋味,让人吃着很是上.瘾。 而荀监生好清淡的菜,一眼就喜上了素煎山药。 山药去皮后被切成片状,经过素油的小火煎制后,散着清甜香味。吃到口中,能品尝到山药片中残余的最后一丝脆。四周挂着的山药汁,为其增另一种独特风味,黏黏糊糊,却不惹人厌烦。 田肃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如何?好吃吗?” 薛恒意有所指道:“这锅包瞧着就很可口啊!” 许平等人经过方才的“轰炸”,当即互相换了个眼神,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言,只专心享用吃食。 后厨内,孟桑从锅中捞出煮好的宽面,将它们分别装进三个宽盘之中,再掀开另一个锅的锅盖,将里头焖煮着的大盘盛出一部分,盖到宽面之上。 她一边示意杂役们上菜,一边去到另一处灶台,给开水白菜收尾。 将在蒸笼中蒸够时辰的白菜取出,去了宽碗中的汤汁后,将白菜分别夹入十四个盘子,往里头浇上吊好的高汤,即可上菜。 看着仆役们将开水白菜送出去,孟桑仍不得停歇,继续去做最后的一汤一甜品。 直到一切都做完,她才代了跟在身边的阿兰几句,让阿兰来做收尾,然后自个儿端着大盘和开水白菜,往小门外走去。 门外,监生们正在惊叹于开水白菜的鲜香,称赞声不绝。 仗着众人注意力没放过来,孟桑悄无声息地出了小门,走向她和叶柏、谢青章用暮食的老位置。 刚走了几步,孟桑就瞧见了端正坐在桌案后的谢青章,忍不住勾起角。 她快步走近,打趣地问:“怎么不去看看月考宴席都吃了什么?” 谢青章见到她来,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温声回道:“因为你一定会留一份,左右都能尝到,何必多此一举。” 闻言,孟桑莫名有些脸热,将木托盘上的两道菜放到桌上:“还有别的菜式在灶上,我去取来。就是温得有些久,难免失了些风味,不如刚出锅的可口。” 谢青章含笑摇头,口吻认真:“无妨的,孟厨娘做的吃食,不会有不好吃的。” 孟桑的一双杏眼眨啊眨,低低应了一声“嗯”,然后匆匆回后厨取吃食。 来回一趟,再回后厨时,西湖牛羹与酒酿小圆子也已出锅。孟桑见此,索一并将它们装了带过去。 这一回出小门时,孟桑被监生们抓了个正着。 他们原本想揪住孟桑说话,结果一眨眼看见杂役又端着吃食出来,于是立即转移了注意力。 孟桑趁机逃之夭夭,回到老位置坐下。 她扫了一眼桌案上的数道吃食,基本都已经被谢青章调整过位置。最符合她口味的酸菜鱼、水煮牛、夫肺片,被对方放到了她的面前。 见状,孟桑耳子越发红了,后知后觉地回想。 谢青章是何时开始调整菜品位置的? 嗯……推出火锅的时候?还是在昭宁长公主府的时候? 孟桑偷偷瞄了一眼谢青章,暗自哼笑。 怕不是此人早就存了“贼心”,但是一直憋着吧! 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谢司业! 想着想着,孟桑又生出些烦恼,无声叹气。 她这两辈子加起来,少说也有四十岁了,但从没谈过恋。 眼下,她虽然能觉出自己对谢青章存了一些好,但是又没有那般确定,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 谢青章察觉到异样,抬眸望过来,有些不解:“怎么了?” “啊?没什么,”孟桑连忙收起心底那些奇怪念头,指了下开水白菜,“别看这汤汁清透,实则用的是吊了多个时辰的高汤,吃着鲜美得很。你尝尝?应当是对你胃口的。” “好。”谢青章颔首,夹了一筷子开水白菜送至边,微微低头咬了一口。 果然如孟桑所言,这道吃食的滋味极为鲜美。 白菜本身就是清甜的,被咀嚼时会蹦出些许汁.水。在经过蒸煮后,内外都了高汤,完完全全入了味。吃时,能品到十分浓厚的香味,鲜到咋舌。 而坐在他对面的孟桑,正在专心致志朝着大盘发起猛攻。 酱香浓郁的,吃着一点也不牙;土豆被炖得很软糯,用力一挤就会散掉,沙沙的口很是有趣。 而最让孟桑罢不能的,还得是底下铺着的宽面。 经过大盘汤汁的浸润,宽面的表面油光滑亮。它被从盘中夹出来时,面身上还挂着许多汤汁,一点点顺着往下淌。 孟桑连忙抓起陶碗,放到盘边守着,以免面条上的汤汁滴到桌上。 等到宽面安然无恙地躺到碗里,孟桑这才坐正,喜滋滋地开吃。 这种扯出来的宽面,经过了摔打,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丝韧劲。送去口中咀嚼时,能清晰受到这宽面有多么的劲道。 醇厚质朴的面香为主,大盘自带的酱香为辅,两者相辅相成,尝来风味极佳。 谢青章看着孟桑吃到杏眼弯起,他自个儿心里头也生出无限暖意与足,仿佛只要这样静静瞧着对方用吃食,就是最喜的事了。 他取过一旁的干净陶碗,往里头舀了些西湖牛羹,将汤碗轻轻放到孟桑手边。 孟桑正在嗦着面条,见状,朝谢青章眨了眨眼,以表谢意。 此处的二人,静静地用着吃食。而不远处的监生们闹腾着、哀求着,软磨硬泡地想让许平等人分一些吃食给他们。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