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直直站着,听着“财路”“国子监”二字,心中了然。 只怕这些人是与捉钱有关了。 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确实于他们有用,方才没有直接动手。 她暗暗呼出一口气,口中“呜呜”两声,示意自己要说话。 屋中静了一瞬,几息之后,有人过来给孟桑解了双眼和口中的束缚。 眼上力最初解开之时,孟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多眨了许多次眼,这才勉力看清周遭——正前方的方桌边,坐着三个中年男人,四周或站或蹲着数人,而阿兰被绑在她的右方。 孟桑拼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佯装惊慌地问:“你们是何人,为何绑我来?” 坐在最左边的吊梢眼男人开口,面带凶,咬牙切齿道:“为何绑你?自是因着你妨碍了我们的财路!” 听见对方开口,孟桑便晓得这是一开始说要将她和阿兰卖去平康坊的人。她按捺心中怒气,壮着胆子:“我不过是名庖厨,哪里能挡着你们路子!” “吊梢眼”浓眉一竖,当即就要开口骂些什么,却被坐在最右边的塌鼻梁男人拦住。 “塌鼻梁”似笑非笑地看向孟桑:“孟厨娘看着慌胆小,实则在暗中套话,倒是不简单啊。” 闻言,孟桑心中一凛,晓得再也装不下去,索丢掉那些伪装,坦然道:“你们费这么大工夫将我们绑来,想来是我身上一些东西对你们有用处。” “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说说你们是何来路,又需要我做些什么。” 闻言,“塌鼻梁”微微眯眼:“孟厨娘猜不出来?” 孟桑矜持一笑:“既然是猜测,必然要经过证实,方才晓得真假。纵使我说千八百句,到底不如你们一句话,那又何必费这等气力?” 那三人互相换了个眼神,“吊梢眼”是恼怒地嗤道:“自然是被你牵连的人。” “孟厨娘在国子监食堂干得风生水起,累的我们遭殃!” 对方的话说得含含糊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的身份是同行。 然而这话旁人信得,孟桑是半分不信的。 说笑呢!若是这些同行要动手,那早在阿兰被卖那阵子就应当直接朝她出手,而不是将矛盾对准她的徒弟们。 不过,既然对方刻意要模糊身份,她哪怕是看出蹊跷,也是不能信的。 孟桑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顺水推舟道:“原来真是被牵连的同行!倒是不知三位是哪家酒楼食肆的掌柜、庖厨,是务本坊里的,还是东市的?” “吊梢眼”不耐烦道:“问这么细致作甚!我告诉你,能留你和你徒弟两条命,为的就是你手里头那些食方子!” “识相点的,赶紧把方子写下来,我们就放你们回去。” 孟桑挑眉:“当真放我们回去,而不是随便发卖了?” “吊梢眼”一哽,“塌鼻梁”立马接上话:“若是孟厨娘写下的食方足够让人意,那我们会送你们出长安城,并且办好公验路引。” “只要你们后不回长安,我们便也不会再找什么麻烦。不过……”男子话音一顿,目光十分危险,“若你们私自回长安,那我等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们绑得了你一回,就能绑第二回 。” “孟厨娘是个聪明人,应当晓得选哪条路吧?” 孟桑莞尔一笑,面上瞧不出害怕:“这才是敞亮人说话的样子嘛。” 她眼中出贪婪之:“想要食方?可以。” “给我多少银钱?” 屋子里的歹人面面相觑,随后哈哈大笑,俱是一副讥讽不屑的模样,仿佛自己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塌鼻梁”一边笑,一边道:“你和你徒弟的命都在我们手里,还敢要银钱?” 孟桑坦然得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钱的活计谁乐意干?” “怎么,若我不愿意写,你们还要将我和阿兰杀了不成?”她也冷笑一声,很是倨傲地昂起下巴,“那你们可想清楚,我手里的食方多到堆成山,随便拿出四五张,就足够一户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想要白拿,那想都别想!” “不就是一个死字吗?刀抹脖子也只是片刻痛意而已,没什么好说道的。不过,若是我和阿兰的命没了,那你们也别想拿到这座金山银山!大不了就是双输的局面,你以为我会害怕?” 说到这儿,看着一众人面惊疑之,孟桑缓了缓口气,直直望向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姿态十分放松:“既然都是做吃食生意的,诸位应当晓得,不是手里拿到了食方,就能做出美味佳肴来的。” “既然都是生意人,都想赚银钱,何必搞得场面这么僵?” 她眼中再度浓浓的贪婪:“给我银子,再帮我和阿兰办好公验路引,我就能让你们赚到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银钱!” “并且保证离长安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孟桑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惊得一众人一时不晓得说些什么。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面没有任何变化,喜怒不辨道:“你与昭宁长公主府的谢司业关系极好,便不顾念着他些?” 孟桑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他们晓得她与谢青章好,当即是怨念地说道:“顾念着他?那他可有顾念着我?” “我帮他持百味食肆,又出食方又出力,平还得隔三差五去府上给昭宁长公主做吃食,什么讨好的事都做过了。” “累了个半死,他却连名分都不愿意给!” 正中间的男人微微一愣,玩味地重复道:“名分?” 闻言,孟桑立马表现出痴女怨妇的模样,愤愤道:“可不就是名分!” “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官,我肯定做不得正。可我劳心劳力至此,他却一个妾室的名分都不愿给!足以见这些郎君的甜言语,是半分都信不得!” “原本我还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觉得他能买下一间宅子送我,那后必然晓得疼人,但这些子我也算是看清了。他就是想吊着人,让我白白出力,最后扔些银子再将我打发走。” 孟桑咬牙切齿道:“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到底还是手里头的银钱实在。凭我这手艺,哪里还怕赚不着银钱?” “只可惜他有权有势,在外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让我诉苦也无门。近瞧出我要离去的意思,竟然直接派人来寸步不离地守着,着实可恨!” 说到这儿,孟桑倏地笑了,直勾勾望向坐在正中间的男子:“倒是要谢谢你们帮忙。若是没有今这一出,天晓得我要如何从他手掌心里逃出来。” “这样好了,待会儿那些食方换来的银钱,我少收一成,权当谢礼了。” 正中间的男人也不晓得是信了还是没信,面没有什么变化:“当真如此?” 闻言,孟桑翻了个白眼,嗤笑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这样吧,你且去问带我们来的人。当时我在车上醒来后,可有挣扎过?” “可有试图朝外呼救过?” “我这傻徒弟挣扎时,是不是我去安抚,让她别声张的?” 她一连串问题,问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那男人视线一扫,墙边一人立马站出来,讷讷地证实孟桑所言,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孟桑笑了:“这回信了吧?” 那男人仍然不为所动,又问:“你那外祖父也不寻了?” 提起这个,孟桑当即蹙眉,厌烦道:“怎么连这个也查到了?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见男人不说话,孟桑翻了个白眼:“那个狗谢郎君早就查到了,说是我那外祖父早就死透,一家子都搬回了河东道。” “听说我那舅舅不是个好相与的,后我要是去投奔他,难免被控婚事。” “吊梢眼”脾气急,问道:“那你后做什么?” 孟桑故意顿了一下,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最终不在乎道:“回我的淮南道呗。” “左右能用食方跟你们换来大把银钱,回去后随意开间酒楼,不还是能赚到银钱?届时还能买七八个俊俏少年郎回去,让他们夜服侍我,这子不比现如今美多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最后还出垂涎的笑意,惹得在场其余男子面上浮现的厌恶之。 孟桑畅想了一番未来,随后像是忽然回过神一般,盯着正中间的男子,不耐道:“想清楚了没?一手钱,一手货。” “我先前可是进过,给皇太后娘娘进过吃食。便是神仙如她老人家,也说不出一句不好的话来。话已至此,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莫要错失良机。” 末了,她硬声硬气道:“哼,你们要还想白拿食方,那就直接快点,给我俩抹了脖子就是。” 男人面一冷,森然道:“不,我还可以让人时时刻刻折磨你们,直至你将食方吐出来。” 闻言,孟桑的脸也冷了下去,厉声道:“行啊,且来啊!我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有本事你就打断我身上的骨头,看我会不会说出一个字!” 她幽幽道:“不过你们放心,等我死了,必会化身恶鬼,夜夜来纠你们,让你们永远不得安宁!” 厉声说完最后一句话,孟桑合上嘴巴,再没有多说一个字,明摆着一副“要么给我银钱,要么把命拿走”的模样。 无人晓得,她心里头一直都在打着鼓,慌得很。 前方的三人再度换了个眼神,最终是那个塌鼻梁的男子站起身,笑道:“来人,给孟师傅松绑,再准备好笔墨纸砚。” 孟桑心下一松,柳眉一竖:“那我徒弟呢!” “塌鼻子”挥手,好脾气地吩咐:“也松了。” 孟桑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哼”:“这还差不多,走吧,我先给你们写十道食方,让你们开开眼!” 目送“塌鼻子”带着孟桑二人离开,留在屋内的二人对视一眼。 吊梢眼的男人急声道:“张兄,咱们就这么任由她摆布,最后还得反给银子?” 姓张的男人面沉如水,嘴角得极平:“王四你急什么?等她写完,把她的手筋脚筋挑断,扔给破庙里的老乞丐。” 王四缩了缩脖子:“我这不是怕耽搁了时辰,届时被人找上门来嘛……” 张九郎冷哼一声,有恃无恐道:“这里是陈勋卫在外购置的宅子,谁能查到?便是那谢司业手眼通天,也没法将长安城翻个遍!” 闻言,王四安心许多,面狞笑:“张兄言之有理!有陈勋卫在,我们自然是不必怕的。” “这一回,咱们手里有了食方,而那百味食肆没了孟厨娘,且叫他们再也翻不了身!再没法什么碍事的承包制,妨碍咱们捉钱人赚钱!” 他恭维道:“说起来,还是张兄厉害,昨就发觉孟宅附近的不对劲,看出内外了护卫。要不是张兄当机立断地调配人手、设下这一局,今也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出来。” 张九听了,面上出笑意,端起桌上茶碗,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哼,自从两月前看出众位官员的动摇,我便晓得迟早会有大理寺这么一出。” “如今顺利将人绑来,倒也没白费我派人守了孟宅十数。” 另一边,得知孟桑出事的谢青章匆忙赶至外,与面焦急的杜昉会合。 谢青章翻身上马,一边往东市而去,一边听杜昉汇报情况。 杜昉飞快说完前情,又道:“这帮子人手脚麻利,怕是孟小娘子她们一上去就被打晕,没来及示警。我与其他人在楼梯口守着,却迟迟没瞧见孟小娘子她们下来,也没听见说话声,当即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加上我看见三两位下楼的女郎,无论是肤,还是手部、颈部、面部的肌肤,她们都不像是能买得起这家成衣铺衣服的人。我便晓得怕是出事了,赶忙让人守住铺子门口,不让任何人出去。” “待去到二楼时,已不见孟小娘子与阿兰。”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