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有人对我做了些手脚。” 小童子道:“怎么可能呢?大人可是灵王啊。” 小傻子语气十分骄傲,听得乌行雪哑然失笑,欣然点头道:“有点道理。” 世间能对他做手脚的人屈指可数,做了手脚还难以捉查的更是万中无一。萧复暄倒是有机会,但天宿大人犯不着。 而除此以外…… 总不至于是灵台天道。 *** 所以那次从落花山市出来后,乌行雪并不记得自己在那场深夜里去过客栈后院,进过封 之地。 他也不记得自己看到那些倒吊在庙宇里的灵缚时,心里烧起过蓬 怒意。 他同样不记得自己去过封家,质问过封徽铭那些与萧复暄因果牵连的灵缚究竟由谁聚集。 他只记得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的事情,中间这段统统成为了静坐休养时的一片混沌。 所以那之后,他如常在仙都又呆了二十多年。 他竟然在仙都安稳地又呆了二十多年…… 后来的他再想起那二十多年,只觉得茫然而荒谬,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第83章 谬事 二十多年对于普通人来说, 那是将近半生了。足以让黄口小儿拔节成人,足以让盛年之人垂垂老矣。 但是对于仙都来说,只是眨眼之间。 在那二十多年里, 众仙各司其职, 一如往常—— 乌行雪还是常接天诏去斩那些 线, 只是办完事后,他有很久都没有再踏足过落花山市了。 那就像是一种冥冥之中, 他明明不记得那夜所见的事情了,也不记得当时的愤怒,但他似乎下意识避开了那个地方。 而且每当他斩完 线, 要往落花台那个方向去时,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横 进来, 以至于他常在中途改变主意, 要么径直回仙都,要么去别处。 那两个小童子倒是跟着他跑了不少地方,他和萧复暄也常在无事的时候易了容并行游历。 他们去过很多地方, 很多……旧时仙友曾经执掌过的地方,大悲谷、不动山、雪池、京观等等。 那并不是什么美差,那些地方要么荒凉无际, 要么 煞沉沉。都有过不安生的时候,也都出过十分麻烦的 魔, 引发过不少祸 。 不过很巧的是,或许是曾经的旧友有灵,他们途经时, 那些地方总体都还算得上太平, 只有零星一些腌臜凶物,甚至不用他们出手就已经被人间大小仙门解决了。 萧复暄说, 那几年是人间少有的太平年岁了。 人间似乎总是如此。 落花山市刚出现那些年的祥和之景早已不再,之后便是一年胜过一年的 魔之 。每隔十数年或是数十年,总会出现一些大麻烦,搅得人间一片 藉。 大小仙门倒是林立成片,百姓们供奉的神像越来越多,仙都大半神仙的香火也越来越盛。 如此多的仙门仙术,人间应该是一片盛景的。但是恰恰相反,百姓们的 子过得并不安定。 明明萧复暄常接天诏,那些极为棘手的魔头都被他或斩杀或降刑,打入了苍琅北域。而那些没那么棘手的,人间仙门都有能耐料理,只是要耗费一些 力和时间而已。 照理说如此下去,迟早有一天,人间能过上清净太平的 子,再不用惧怕 魔肆 。 有一回乌行雪经过曾经的皇都废城,从残余的宽阔马道上走过时,问萧复暄说:“你还未被点召时,做过梦么?” 萧复暄道:“没有。” 乌行雪将信将疑:“一次也没有?” 萧复暄道:“嗯。” 乌行雪奇怪道:“常人总要做些梦的吧,你是做了又忘了么?” 萧复暄道:“可能吧。” 他转头看了乌行雪一眼,道:“为何忽然问这个?” 乌行雪“哦”了一声,道:“今早入城关,你去探山的时候,我听到马道边的茶肆里有人聊天,说他做了个美梦。梦见这世上的 魔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也不会再凭空出现。” 萧复暄听了片刻,淡声道:“那仙都也便不必存在了。” 乌行雪道:“那人还当真是这么梦的。他说世上魔头没了,仙都也一并没了,不会再悬在头顶上,云山雾绕的。百姓们不是常常担心仙都哪天一个不稳会垮塌下来,砸他们个正着么?那人说仙都没了正好,也不用再担心了。” 萧复暄挑了眉。 乌行雪说完,转头问他:“你听了作何 想?” 萧复暄想了想,道:“其实还不错。” 乌行雪听到他的答话怔了一下,笑起来。那笑意是融在眼尾眉梢的。他拎着他的银丝面具,背手在身后,手指轻敲着,那面具便一动一动,颇有些恣意之气。 他说:“我也觉得不错,比现在好得多。世间没有仙都也没有魔窟,主城有东西集市,比落花山市还热闹,花树 城,车马道干干净净,不会三步一个 制,五步一个结界。人人夜里都能有一场安眠。” 萧复暄听他说着,闲聊似的接话道:“ 城花树应该会有很多鸟雀。” 乌行雪想了想那番情境,笑道:“刚好,热闹。人间不是总 改城名,改年号么,说不定鸟雀多了主城名字也跟着改了。” 萧复暄:“改成什么?” 乌行雪明知是玩笑,却半真不假地出起主意来。他说:“百姓最 讨吉利,倘若 城喜鹊一定各个都能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如叫鹊都。怎么样?” 萧复暄道:“百姓不知,你喜 这个倒是听得出来。” 乌行雪“啧”了一声,飞身到了前面。他的面具依然背在身后,被手指得一挑一挑的,落着暮 的光。 可惜,那 聊笑中的“鹊都”没有丝毫要成真的意思。 人间依然祸 不断,哪怕偶尔有几年太平无事,眼见着要朝那个“美梦”延伸了,又总会在某一年凭空生出一些 魔之 来。 萧复暄清扫过瑰洲, 平过葭暝之野,去过赤谷,走过无端阔海。但一处地方总是清净不了多久,就又会滋生出新的 魔。不知为何,好像永远都扫不干净,永远除不了 。 他们甚至找不到 在何处,仿佛天生有之。 而那个聊笑中“没有仙也没有魔,万事太平的鹊都”,似乎永远都仅止于聊笑。 有时候,在某些间隙里。乌行雪会忽然想起落花山市,忽然觉得自己还是遗漏了什么。但很快他又会被其他事情攫走心思…… 然后 复一 。 这二十多年里,他们同仙都众仙的关系也一如往常。那些旧时仙友三三两两一一殒殁,余下的同他们 集不多。 他们还是和灵台各行其是,互不干扰。 听闻灵台还是百年如一 ,听着人间祈愿,但依然不多 手,偶尔遵循天诏降些福祉。有那些陨落的诸仙在前,后来再犯天规的人便少之又少。 废仙台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动静,以至于尚在仙都的人几乎慢慢忘却了,曾经有仙被打落过人间。仿佛仙都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亘古恒常,从未变过。 但其实,仙都并非一直平稳无事。在那二十多年的末端,它曾经发生过一点变故,那一晚着实让众仙都受了一番惊吓—— 南窗下镇着的那个极煞的涡点,那一夜不知为何忽然有了松动。有人传言说天宿似乎承了伤,损耗有些重,以至于没能完全 制住那些煞气。 所以整个仙都都震动了好一会儿,就像高悬的山崖忽生震 ,任谁都是一片心惊。 偏偏那天仙都震动时乌行雪一无所知,因为他行完天诏归来,正在五 皆丧的静坐里。 那次的天诏同样很麻烦, 线错综复杂,废了他好一番力气。而且那次的 线里牵涉到的无辜者多到令人咋舌。 虽然不像当初那个散修一样,需要乌行雪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由生至死。但那样多的人,一一清理完,还是让乌行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他从 线里出来后就没有再开过口,回到坐 风便直接在榻上阖眼静坐起来。 两个小童子吓了一跳,匆忙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手腕,发现冷如寒冰。 他们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知道那是灵王办完天诏之后会有的损耗,而这次可能损耗极大,所以才会如此。 以往乌行雪就 代过他们,这种时候没必要咋咋呼呼 着急,该干什么干什么,等他静坐调养完就好了。 但说归说,他们看到自家大人苍白如纸的脸 ,还是会难过、会心惊。 小童子里的哥哥不敢惊扰乌行雪,把弟弟拉到了门边。两人就在门外守着,又能看着自家大人,又不至于吵到对方。 弟弟 格 躁一些,遇到事情也更慌张一些。他觑了乌行雪好几眼, 低了声音问哥哥:“大人这回好像比以往都难受。” 哥哥道:“或许是因为最近天诏接得有些频繁。” 弟弟“哦”了一声,点点头,过了片刻又道:“可为何这些年天诏反倒变得频繁了?我记得大人以前说过,他处理的是一些残余的麻烦事。既然是残余,不是应当处理一件少一件么?” 哥哥倒是没反驳,跟着咕哝道:“是啊,你问我,我问谁?大人这会儿也不理人。” 弟弟倒是执着,道:“那……等大人醒了再问。” 哥哥也捂不住他的嘴,只能道:“随你,但你可别惹大人生气。” 乌行雪在静坐之时,总是五 皆闭的,将损耗降到最小才能最快恢复,不惹来无端的担心。 所以这两个小童子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见。但他们所说的内容,却是他近些年常会生出的想法。 他所斩的,都是当年世人贪念作祟,假借神木之力引发的 线。照理说,在他封 神木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了。 他斩的明明都是残余的旧麻烦,为何这么多年下来,依然不见少? 不仅不见少,这几年的天诏甚至还更频繁一些。 这种念头偶尔冒一下头,却极难捉住,更难验证。所以乌行雪虽然有过疑虑,却依然依诏行事。 但这种疑虑在 复一 、年复一年的积累中越来越重,终于在这一天,积聚到了一个顶峰。 因为这道天诏里涉及的 线太多了,涉及到的人也太过庞杂。 他实在难以说服自己,他作为灵王依天诏行事百来年,至今依然如此之多、如此复杂的残余没有消解。 可如果不是残余,还能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乌行雪在五 皆失的状态里,静坐于榻上。他听不到小童子的叽喳议论,听不到仙都一切动静,也听不到坐 风丝丝缕缕与人间同步的晚风。 他在铺天盖地的黑暗和死寂之中,一遍一遍地叩问着那句话—— 如果不是残余,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