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里常说,世间是有过仙的,但人们却再说不出来那些仙姓甚名谁,曾经为何成仙,后来又去往何处。 所以后来同样甚少有人知晓…… 这世上曾经有过一位被称为“天宿”的仙。 他死而复生的那一天,灵台消亡,神木相抵。人间天光乍,大梦方醒,一切痛苦挣扎和暗无天都成虚妄,应和了他的字号。 他字号为免。 免者,赦也,于是世间百罪皆消。 第七卷 “鹊都” 第126章 伊始 梦都城南临江处, 有一片极好的地方。 长巷纵横近百条,有燕雀常临,有水拱桥。若是找一个楼阁高处, 还能望见一条白石马道, 直入林中。马道连着十里亭山, 三月初时,那里的杏花会开遍山野。 这里安逸又热闹, 邻里相,但凡有点儿新鲜事,一朝一夕之间就能传遍街巷。而这些天, 他们偶尔会聊及同一件事, 说:“东南角那边新了一座宅院, 你们听说了么?” “哪条巷子?”有人辨不太清东西南北, 问道。 百姓依然喜以奇闻大事取名,这百十条巷子并非都有名字。他们聊的,刚好就是一条无名长巷。 于是他们连比划带猜, 费了好些功夫才聊准了地方。 接着就怪了起来—— 有一位说:“那宅院可不是新,一直都有,就在那条巷尾, 只是以前空置着,长藤蔓蔓盖住了院墙, 往来过路没人注意到而已。” 还有一位说:“错了,以前那里明明是一处废墙荒草地,都不知道是哪个年岁里遗留的了, 我还在那逮过蛐蛐。那宅院就是新砌的。” “绝无可能!你肯定记错地方了。那样的宅院, 若是新砌的,动静起码闹一年, 你听见过动静吗?” “没有……” “那不就行了。” “可是……” 茶坊里的几人越争辩越糊涂,其中一人听得累,索道:“眼看头将西,左右无事,不如去看一眼。院墙是新石还是旧石,脚生没生青苔,还不是一看就知。” 另一人道:“有道理,走罢,去看一眼。你们聊得我直起皮疙瘩,我今说什么也要个明白。否则照这么辩下去,该成鬼宅了。” …… *** 对于这些坊间争辩,宅院的主人此时一无所知。 因为本顾不上。 这间宅院确实是前些子新出现在巷尾的。 它之所以出现得悄无声息,就连往来路过的人也说不清来历,是因为它笼罩在一层浅淡的结界里。 结界出自萧复暄之手。 同天宿曾经立过的无数结界截然不同,这层结界没有任何攻击。它就像萦绕的薄雾一样,不会伤到谁,也不会阻拦谁。只会模糊周遭百姓的认知,让路过的行人习惯这座宅院的存在…… 噢,还要挡一下宅院里的声音,因为院子里的人略有些闹。 至于为何会闹,这就得从萧复暄睁眼的那天说起。 *** 萧复暄死而复生睁眼所在的地方,其实应该是照夜城的雀不落院里,毕竟那是线到现世的出口。 但因为灵台消亡、神木相抵。整个现世数百年所历经的种种,都已经在自洽之中改天换地。 所以世上已经没有那个魔窟照夜城了,自然也没有那座鸟雀不敢靠近的城主宅院。 那处地方还是山野。 萧复暄就醒在那片山野里,裹挟着身冷铁似的血味,抱着衣袍殷红尚未睁眼的乌行雪,下了山踏进人间。 他本想寻一处无人惊扰的灵地,守着乌行雪醒来。 但临到关头又改了主意。 那些灵地总是方圆数里之内不见人迹,太过偏僻也太过安静。总叫人想起苍琅北域云雾不散的三十三层地底。 有人生来喜长灯如龙的街市,喜人语喧嚣、燕雀环绕。倘若睁眼所见只有寂寂云雾,会觉得冷清吧…… 于是萧复暄转而去了梦都,挑了城南最安逸也最热闹的地方,在一处巷尾落下宅院。 *** 这座宅院既不像南窗下和坐风,也与雀不落截然不同。就是梦都城南最常见的院子,只是楼阁高一些,檐下鸟雀能栖的木梁多一些。 院子里有一株树,不像神木那样参天如云,但依然华盖亭亭,半倚着院墙半倚屋。 这里总能听见墙外行人聊笑,即便是最深的夜里,也能偶尔听见青石板路被得翘起一角又落下,发出咕咚一声响。 安定,却从不会落入死寂。 乌行雪躺在正对宽阔窗台的卧榻上,身下灵阵静静运转着,夜不息。 而萧复暄就守在榻边,静坐修养,几乎寸步不离。 但他所做的其实不止这些。 在梦都安顿下来的当,萧复暄就在这宅院门上贴了一道“引灵符”。 他睁眼后,一直没有找到宁怀衫和方储的踪迹。料想他们或许也受了现世自洽之效的影响,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落去了哪里。 这道“引灵符”以乌行雪的一点灵气做媒。宁怀衫和方储曾经是仙都童子,身上有乌行雪动过的痕迹,相相引之下,不论他们身在哪里,都会不知不觉往这处宅院而来。 “引灵符”的作用比萧复暄预想的还要快,贴在门上的第三天清早,宅院的门就被拍响了。 萧复暄听到拍门声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没作多想,掠身到门边,解了片刻结界。 等他以剑鞘挑开宅院门,乍一眼扫出去,却没有看到雀不落那两道悉的魔身影。 他正要拧眉,忽然听见两道声音从更矮的地方传来,齐齐叫了他一声:“天宿大人。” 萧复暄怔了一瞬,循声垂眸。 就见两个不足腿高的小童子抓着门、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们脸上依稀有宁怀衫和方储的影子,也不知从哪里赶来,颇有一点风尘仆仆的意思。 萧复暄脸上少有地出了错愕之,良久问道:“你们从何处来?” 两个小童子七零八落地说了起来。先是说仙都没了,又说他们不知怎么落在了山野,做了一个极长的梦,直到嗅见了“引灵符”的味道,才茫然醒过来,匆匆往这里赶。 萧复暄问道:“什么梦?” 那个更小一点的弟弟说:“梦到我们变成了魔……” 略高一些的哥哥说:“梦到我们都住在魔窟里,那地方很冷也很安静,连鸟都不敢停。” “对。”弟弟点了点头,抬眼看到院里的树,忽然指着那边说:“魔窟的院子里也有一棵特别高的树,那院子还有个名字呢,叫……叫……” 他刚醒来的时候双眸通红,着气。好像刚从一场生死之战里身出来,差点连命都不保。梦里的种种清晰至极,让他和哥哥都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不单单是梦,而是真的经历过…… 他们真的有过那样的一生。 可当他们行了一天路,梦里的场景便渺然远去了。再提起来,甚至连那间院子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 明明他们在梦里说过无数回…… 弟弟绞尽脑汁半天,忽然就急了起来,眼圈泛红,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挠着头说:“那院子……叫什么来着?” 半晌,他仰起脸来:“大人,我忘了。” 萧复暄默然片刻,道:“雀不落?” “噢!”弟弟一拍腿,“好像是!” 他又掐了掐哥哥:“是吗?” 哥哥点头道:“是。应该是。” “可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哥哥纳闷地问萧复暄,“那不是我们两个的梦么。” 萧复暄答非所问,道:“梦里难熬么?” “有点。”哥哥顿了一下,又道:“……还好。” 他隐约记得,那梦格外漫长,之前的所有都极其难熬。可最后有一句话安抚了他。 尽管他现在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话了,但当他说出来的那一刻,生生死死、梦里梦外,他什么都不怕了。 “那就行。”萧复暄道。 他让两个小童子进了门。 他们忘快,转头就不再提梦里的事,而是直奔卧房,挤在榻边,“大人”长“大人”短地小声叫着乌行雪。 “大人身上怎么有血味?”弟弟鼻子比什么都灵,耸着鼻尖,转头问跟进门的萧复暄。 萧复暄道:“先前衣服上沾的。” 他弯下,将乌行雪已经纤尘不染的白袍理了理。 哥哥又问:“大人身上有伤吗?” 萧复暄道:“现在没有了。” “那为何迟迟不醒呢?” 萧复暄握住乌行雪出衣袍的手指,答道:“因为太累了。” 因为曾经太累了,因为曾经漫长的时间里始终不得安眠,所以如今想要多睡一会儿。 “不过快了。”萧复暄看着乌行雪身下的灵阵,那阵同他全然相系。能由此受到阵中的人慢慢恢复,将会醒来。 弟弟想了想道:“我们哭一哭有用么?以往只要我们一张嘴,大人就会一个纸团过来,那不就醒了嘛!”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