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泊雪”等人舍身与楼渊决一死战,是后者忤逆天道、强行回溯时空的因。 而禅华剑尊斩杀楼渊,则是一切的起源。 谢星摇缓步往前,目光落下。 那把断裂的剑,是“月梵”的武器。 长剑染血,剑身断裂,有微弱的白光无声溢开,伴随着零碎的因果记忆。 《天途》里写,月梵是个心高气傲的恶毒女配,心倾慕于温泊雪,而不得,渐黑化,开始暗地给他使绊子,只想见到他从云端跌落的模样。 她固然生矜娇、娇生惯养,有那么那么多的小病,当楼渊现出真身时,在铺天盖地的威里,却还是毅然决然拔出了剑。 直到被贯穿心口,都未曾求饶。 那把刀的主人,不用多说,必然是“韩啸行”。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修炼狂魔,在原文里,没有使用过多语言描述。 一个沉默寡言、刀法双修的天才,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当众人身受重伤时,是他拖着残损的身体咬牙上前,挡下了楼渊的致命一击。 长刀支撑起他的身体,他始终未曾躺下。 如同一座巍巍不倒的山。 那张符纸,应该属于“温泊雪”。 《天途》所言不虚,他情温,不擅与人往,平里一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实则有点儿呆,面对姑娘们的示好,不知如何回应。 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一个完美的主人公设定,当穿越者们谈起《天途》时,总会提上一句他的优柔寡断,笑他是个隐形后王。 决战的那天,心脉尽毁、七窍血,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刹那,似乎是温泊雪这一生中,最有决意的时候。 看着同伴们的尸体与鲜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使出了断心诀。 还有“谢星摇”的法器。 这是个柔弱娇气的小姑娘,受了伤会撒娇喊疼,要是想让她喝下苦药,比登天还难。 她实力不强,有点儿恋上头,心眼都是俊朗无双的温泊雪师兄,奈何得不到回应,只能委屈巴巴黯然神伤。 可她从不是谁的附庸,韩啸行以身体护住他们的命,月梵失去意识躺倒在地,浓浓杀气里,少女哭着举起手中法器。 她能受到有鲜血从四肢淌下,也知道自己成了强弩之末,但她未曾退却,咬牙以命相博。 在这世上,哪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哪有那样多的天生英雄。 剥开光鲜亮丽的外壳,真正的故事里,所有人都只是苦苦挣扎的小人物。 然而他们也都曾意气风发,不屈于命运。 什么情纠葛,什么寻作乐,撇开不那么重要的一切,这才是他们的道。 舍身赴死没有白费,正因有了他们,楼渊才不得不放弃灭世之举,转而回溯时空。 谢星摇静默低头,眸光一动。 最后,是禅华剑尊的那把剑。 从出生起,禅华就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 他与楼渊有着相似的出身,经历却截然不同—— 爹娘疼,师门和睦,年纪轻轻便扬名于世,游历四海,降妖除魔。 他见识过世间丑恶,也窥见过人心无常,但万幸,在他身边总是善意居多。 后来仙魔大战陡然爆发,九州之内,处处硝烟战火。 跟随凌霄山的众多修士,禅华来到生灵涂炭的南方。 尸横遍野,路可见骨。 他心惊跳,茫然无措,一路前行,见到许许多多从未敢去想象的画面。 有数不尽的乞丐在街边乞讨,有的断了手臂,有的没了眼睛,有的脸颊被魔气蚕食,变成一副坑坑洼洼的恐怖相貌。 当凌霄山的修士将他们逐一救治,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些都曾是本本分分生活的人族百姓。 他们是商贩,是僧侣,是农民,是在学堂里教书育人的夫子,直到一魔入侵,将原有的平静生活摧毁殆尽。 他们着泪告诉他,倘若还有别的路可走,怎会自甘堕落,沦为毫无尊严的乞丐。 有饥饿不堪的母亲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血,喂给自己瘦骨嶙峋的女儿。 有贫穷的爹娘将小孩亲手到人贩子手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收到一袋灵石,才出欣喜若狂的笑意。 有卖身求生存的女人,有自相残杀的兄弟,也有横行霸道的山间匪盗,趁着世为非作歹。 这一切,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年轻的剑修心生惘困惑,当天傍晚的时候,师父带着他登上城中一座小楼。 暮四合,平野苍茫,他低头望去,见到一间破损的房屋。 房中的一家四口喝着白粥,白烟袅袅,热意腾腾。 母亲点燃烛火,轻抚女儿皱起的眉头,父亲温和笑着,给孩子们说起和平年间,自己在修真界各地的所见所闻。 家徒四壁,硝烟滚滚,男孩听着父亲的故事入了,眼中亮起莹然微光;女孩眼好奇,不时随着故事情节笑眼弯弯,偶尔抬起右手,拂过身边的一盆小白花。 师父说:“你看。” 傍晚霞光天,云卷云舒,罗刹海千百年如一地翻腾暗涌,粼粼波光倒映出万家灯火。 清风乍起,白花倏然一颤,未经污浊的泽纯白似雪,安静又柔和。 “这个修真界,或许藏污纳垢,或许并不圆,但你看——” 师父抬头,似是轻笑一下:“与此同时,它也是如此美丽。” 当天夜里,禅华告诉凌霄山中的各位同僚,自己愿与楼渊决一死战。 因果循环,在这片由天道降下的圣域里,无数段错综复杂的命运彼此织。 有年迈的老道士至死心怀善念,为保护唯一的弟子,倒在血泊中。 有年少的仙门弟子以身卫道,剑毁刀亡,徒留血腥气。 也有天生仙骨的剑修在雨中抬眼,远远眺望偌大无垠的修真界,缓声告诉身边的好友:“纵我身死,天下尚有千千万修士。此生仙途有涯,吾道不孤不绝。” ——他的命将于不久后消亡,他们的道,却不会有断绝的时候。 这是属于正道的风骨,纵横于古往今来的九州大地,从未消散。 在此之前,谢星摇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楼渊与禅华剑尊都天生仙骨,既然他们同归于尽,为何只剩下楼渊的遗骨。 神推算出的这么多仙骨中,居然没有一块属于禅华。 今时今,遥望断剑里留下的记忆,谢星摇终于明白了缘由。 论修为,禅华不及楼渊。 他从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决心,用出那道天阶剑法时,饶是楼渊,也出不敢置信的神。 “你疯了。” 楼渊蹙眉:“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一旦用出,或许我会身受重伤,而你定将尸骨无存。” 风扬起他的长袍,猎猎长袖因风而振,剑修朗声一笑。 他的剑势一往无前,他的眉目凛冽如星。 早在五百年前的那场大战里,禅华剑尊的仙骨,就没有在世间留下一分一毫。 归结底,他也只是个平凡普通的渺小人族。 那颗跃动在膛里的心很小很小,当他抬头,瞳仁漆黑,里面却盛着浩瀚无边的整个天下。 使出那道同归于尽的天阶剑法时,青年在滔天剑气里大笑道:“尸骨无存又如何。” 剑光横绝千万里,他说:“山河皆我埋骨地,何须锦衣裹尸还!” 第98章 这片纯白的领域十分安静。 四下无声亦无风,白雾绵延,若有似无。 谢星摇看着地面上碎落的刀剑与法器,听见温泊雪的声音:“我们必须杀了他……对吧。” 关于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无论“意水真人”陪伴他们度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无论曾经的他表现得多么和蔼亲近,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切,不过是楼渊戴上的一张假面具。 他们几个从异世而来的外客,皆是被他利用纵的傀儡。 倘若不能阻止这场蓄谋已久的谋,届时楼渊挣天道的束缚,定会让修真界再一次陷入生灵涂炭。 无论是为了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还是被真正的“温泊雪”等人舍命护住的一份希望,他们都必须与楼渊站在对立面,不死不休。 几个时辰前的师父还在同他们嘻笑打闹,真相过于残酷,也过于猝不及防,好一阵子,没人开口说话。 “我们不能和他好好谈谈吗?” 温泊雪垂头:“说不定只要劝一劝他,他就能放弃灭世的计划——我们和他相处这么久,他不像是个偏执愚昧的人。” “我当然也想这样。” 月梵眸深深:“但楼渊的执念持续了五百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她一顿:“就算他放弃挑起战,莫非从今以后,之前发生的一切全要一笔勾销?仙魔大战里无辜死掉的平民百姓怎么办,牺牲的修士怎么办,还有……上一任主角团,他们又怎么办?” 韩啸行沉默不语,并未反驳。 半晌,楼厌沉声:“还有一个问题。” 他道:“楼渊很强——就算在天道圣域里,也很难打败。” 没错。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