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雾雾观察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视、听功能一点点地恢复过来。 这是一个喧闹嘈杂的世界,永无止境的哭泣、呐喊和对话声。 这些讨厌的声音,将她拉回到讨厌的世界。 她侧了侧身子,无视白大褂医生的声音以及他们提出的众多问题,微微敛起的目光,转移到距离她最近的男人。 她很难不注意到他,苍白的发际鬓角和一张年轻干净的脸突兀地组合在一起,让人很难分辨出实际年龄。 她记得他的脸,脑海里的“照片记忆”清楚放映着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初见时的每一处细节、每一次对视,记忆里虽然没有声音,但她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 褚雾雾不由得皱起眉头。 袭入她脑海里的,全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毫无铺垫,毫无逻辑的画面。 霍辞谨慎观察着褚雾雾神情的变化,稍有不对劲,心像麻花般又痛又惧怕地拧着。 他不敢眨眼,生怕眨了眼,梦醒了,就看不到她了。 他将脸慢慢靠过去,轻声地问着,“雾雾,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褚雾雾定了会儿,表情泛起了一丝尴尬和不自在,她突然转过脸,再也不看他了。 “雾雾。”霍辞有些急,眼神急忙转向身旁的医护。 景致结束了一台手术,接到通知时还以为霍辞又出什么幺蛾子,他想不到,褚雾雾真醒了,经过一早上全方位检查和评估,她除了失语症,右侧轻度偏瘫,智能完全正常,这是个奇迹。 到中午时,她已经能坐起来,自主完成进食了。 褚雾雾顶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因为没法表达,倚靠在竖立的枕头上,安静听着陆冉,赵珂珈和徐瑶三人的对话,时不时抿嘴微笑,仿佛只是睡了一场长久觉。 “我说吧,昨晚我就说雾姐会醒的,嘿嘿,我嘴巴可真灵!” 徐瑶向褚雾雾投去忧心的目光,“没事就好,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赵珂珈嗓门高亢,“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褚雾雾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虽然吵闹,她听到很多的新鲜事。 她昏睡了一整年。这一年,陆冉结婚了,怀孕了三个月。 徐瑶找了个同为心理医生的男朋友。而赵珂珈,看陆冉婚后过得不错,将结婚一事提上了程,不过,最近因为办婚礼的琐碎事经常和男友吵架。 赵珂珈说得正动,突然朝她挤眉眼,“雾姐你呢?要不,你们先给我打个样呗?啥时候办婚礼?”她瞥了瞥一旁的霍辞。 一个全程沉默如透明,却丝毫不缺存在的男人。 褚雾雾说不出话,只好摇着头,算是回答了赵珂珈的问题。 “啊?”赵珂珈没什么眼力见,瞪着双眼,“啥意思?” 徐瑶看了看霍辞,又将目光转回到褚雾雾身上,问出心想许久的问题,“雾雾……你是不是不记得他了?” 褚雾雾轻摇了摇头。 这小小的举动,终于缓解了霍辞内心萦绕已久的不安。 他擦了擦手心冒出的汗,小心地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说,“不着急,当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康复训练,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一整天下来,褚雾雾没再怎么看过霍辞,直到晚上他出去备餐,她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下来,靠近徐瑶,将手机备忘录里的文字展示出来。 【我是不是出轨了?】 “当然不是。”徐瑶盯着屏幕,神情复杂,“……天天已经过世了。” “你有新了的生活。”徐瑶眼神示意刚出去的霍辞,向她解释道,“你已经结婚了,他是你的另一半。你不记得了吗?” “以前我是对他有些偏见,不过现在已经改变了,我支持你的选择。” 褚雾雾愈发理解不了徐瑶的话,脑海划过民政局的画面,尽管画面里的她看起来很难过,此刻她却没什么觉,结结巴巴道,“离,离……”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离婚了。 至于为什么,她记不起来了。原因大概和她结婚一样不可思议。 “嗯?”徐瑶脸不解。 “不着急,今天是你醒来的第一天,以前的事不重要了,平安就好,我查了一下,只要加强锻炼,失语症都会变好的。” 褚雾雾抿了抿嘴,虽然她此刻有十万个为什么,还是同意了徐瑶的说法,不再多想。 可朋友三人的离开令褚雾雾猝不及防,她们走的那么干脆,她不好意思挽留。 晚饭时间,病房再次剩下她和这男人,除了早上的第一句话,他好像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四周弥漫着过分诡异的寂静气氛。 她心里许多想说的话,不知怎么,到了嘴边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随着板平铺,她平躺下来,虽然发不出声,嗅觉和听觉却加倍的灵,清新四溢的花香和男人轻微的息。 “没事就好。”男人悉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明显的颤抖颤栗。 这男人看起来又老又年轻,看她的眼神里,着丝丝哀伤、委屈,以及,对她的心疼。 霍辞紧咬着牙,努力控制住了几临崩溃的情绪,“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有些遗憾导致的痛苦,一旦产生,本不是时间能抹平的。 他做好了等她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生的的准备。 “谢谢,”他握着她的手,从她醒来便是这样,贴在他冰凉的脸颊反复磨着,“雾雾,谢谢。” “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 褚雾雾下意识想回右手,然而,右侧手臂像一条软橡皮游离在她肢体之外,本控制不住。 “你回来就好。我要每天陪着你,每天给你做好吃的,读看不完的书,走遍世界每个角落,只有我和你。” 霍辞多么害怕这是个梦,心情在惊喜和忧心中来回转移,生怕下一秒她闭眼了,源源不断地说话,让她听见。 褚雾雾抬起左手,大半张脸躲进漆黑的被窝。 她的“相片记忆”,没有声音,没有情,只有画面。 当初到底以什么样的心情和这个多愁善的男人发生关系,她实在分析不出来。 康复训练的三个月里,褚雾雾恢复了运动能力,许多困惑却没能得到解决。 她不仅缺失了部分衔接记忆,醒来之后的忘极大,记忆力大不如从前。 她唯一能依靠的,好像只有这位“前夫”,他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地照顾着她,如照顾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细心地有些过分了。 他的温柔体贴,让人很难拒绝。她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出轨”了。 褚雾雾能自主站起来走动那天,和霍辞回到了“他们的家”,空旷的大客厅,七、八米长的落地窗。 大概很久没住人了,一股幽暗凉气息扑面扑来。 霍辞牵着她,径直来到由健身房改造的猫屋,希望能唤起她的记忆,“这几只猫,我的助理喂得很好。” 褚雾雾习惯地数了数。 “这里有五只,另外两只半年前你的朋友徐瑶抱走了,她说你会同意的。” 褚雾雾小声“噢”了声,寻着记忆线索找到悉的房间,没记错的话,他们是分房睡的。 “累了吗?那你先睡会,”霍辞从柜子里取出新的毯子,动作干脆、麻利地铺好榻,扶着她肩侧,“晚点我再叫你起来。” “好。”褚雾雾侧身躺下,经过训练,她目前能发出简单的音节、迭字和不少的短句。 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那应该是相敬如宾。 褚雾雾小憩了一会儿,在房间的书柜里,不小心翻到了她和他的离婚证。 不知怎地,望着上面的字,她竟有了心痛的觉,像置身于一只失去了依靠和方向的帆船,在无边际的海洋孤独漂泊。 男人不知何时来到她了身后,捷地夺走她手里的证件,不安、拘谨、惶恐全写在了脸上,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先吃饭吧。” “好。” 霍辞望着褚雾雾的身影,有一点和以前一样,她总喜盘腿在落地窗前观赏落余晖,只是,她好像忘了一些事情,对他的态度,礼貌得略显疏离。 她和他生疏了不少,对周围事物也总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不喜不怒。 此外,她的书写能力没问题,这三个月来,却没有一次通过书写与他进行深度。 霍辞特地打开猫屋的房门。 两只最活泼粘人的狸花猫很快跑出来,在客厅角落转了几圈后,纷纷走近悉的主人跟前,抿着鼻子嗅了嗅,最后爬到她腿上。 “它们应该很想你。”霍辞顺势坐到她身旁,“平时都不大理我呢。” 褚雾雾轻笑了两声,摸了摸它们茸茸的脊背。 “雾雾?” “嗯?”褚雾雾偏过头。他突然凑的很近,一张脸近在咫尺,在不到两厘米距离的地方停下。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褚雾雾立刻倾过身,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大幅度地晃了晃脑袋,“没。” 她从没怪过他,谈何的原谅。 “那你有话想对我说吗?什么都可以。”霍辞从兜里拿出准备的笔和信纸。 在他想象中,纸上出现的笔画可以关于她昏时想的是什么,有没有意识。 再不然,目前她身体觉如何,具体记得哪些记忆,需要什么。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被拒绝,她看也不看地走开。 褚雾雾扫了一眼笔,一些不好的画面突然袭来,手心竟有了一股莫名钻心的疼痛。 仔细摸去,掌心存留着那些受伤的痕迹,浅浅的、细小的,虽然早已愈合,回忆仍触目惊心。 她应该是不想回忆过去的。 从车朝她撞来的那一刻,她一直都清楚,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其实,她本不想醒过来。 褚雾雾轻抿嘴,对霍辞手上的东西摇了摇头,静静抱着猫回到它们的房间。 她什么都没说,更什么都没写。 “雾雾,”霍辞略微气馁地放下纸、笔,紧跟在她身后。 他盯着她的后脑勺,“要不,我们去旅行吧。” 霍辞想,等她找回全部缺失的记忆,一切便可以回到原点,“好不好?” 褚雾雾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终于重重点了点头,音调随之高了几度,“好呀。” 霍辞抿着笑,将她横抱起来,走回卧室,轻轻将她放至上。 尽管她运动能力恢复得很好,吃饭、洗澡乃至更衣等等可以自行完成,连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可只要有他在,除了康复训练,她双腿很少有沾地的机会。 褚雾雾反应过来时,霍辞已经将她抱到上。 大约又过了半分钟,她才反应过来,他的嘴紧实地贴在她嘴上,正用力地着。 “呃?唔——唔——” 她紧握的双拳抵在前,就这么让他吻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脸颊侧出现一片润。 褚雾雾抬头看着他,眼里闪过错愕。 霍辞的眼泪,以及他嗓音夹杂着的哭腔,像酝酿已久的,黎明前的黑暗暴风雨,朝她汹涌地卷来。 “雾雾,你能不能亲口告诉我,这都不是梦?”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