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蝉翼的瓶壁,一毫米的底子上再刻出半毫米的凹凿。 陆子安聚会神地盯着刀锋,每一下都仿佛是刻在了众人的心上。 只需要这刀锋略深一点点略偏一点点,这玉瓶都会碎裂。 之所以说这一步难,是因为它只有一次机会。 太薄的器壁,没有留给匠师更多的余地来后悔。 一刀生,一刀死。 是价值万金,还是萎落成泥,全在匠师的一念之间。 陆子安一手握着玉瓶,一手拿着昆吾刀,慢慢地,细细地勾勒着上面的花纹。 玉屑簌簌飘落,他将自己的悟、将自己的情,通通刻进了这绵延不绝的纹路之中。 古人喜于玉石之中悟天地,叹生命。 而陆子安则希望,人们透过玉瓶,看到的不止是这湛的技艺,还有他陆子安这颗经历了千锤百炼却从未想过放弃的心。 第341章 奇才 艺术本身就是情的表达。 玉雕所表现出的态度,也是匠师的态度,他们把自己的思想、情、价值观融入其中,以物寄情,托物言志。 陆子安缓缓地拉动着昆吾刀,在玉料表面开出细槽。 开槽的深度是关键,浅了金银丝会掉出来,深了金银丝嵌不到底部也不结实。 而在这个过程中,任何人都无法给予他帮助。 陆子安的手指慢慢放松,收力,这个过程里他已浑然忘了外界万物。 每线条,每个造型,都充分运用变化及统一,对比与协调,节奏及神韵的方式,将点、线、面相互融合,产生意想不到的视觉冲击。 而在雕琢的过程中,他曾经的积累的经验也逐渐展了它的作用。 他没有用画笔勾勒,但开出来的槽细都是非常一致的,度极高,线条充律动的美。 细而匀称的云纹涡线逐渐旋转,线与线之间用较宽的面来联结,这种纹饰富有节奏和律动美,显得格外清新和活泼。 连杨大师都不得不叹:“昨天看他做玉坯还不觉得,今天一看,觉陆大师用刻玉刀竟和用画笔差不多。” “嗯。”他身边站着的花甲老人是一位顶级大师,平时甚少出来走动,今是受杨大师之邀过来参观游览的。 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眼就走,却不料一看就迈不动脚了:“这线条活泼畅,而刀法却又刚柔并济、形神兼备,的确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奇才。” 他原先只隐约听到了陆子安的名气,不过对于这种刻意宣传的,他们这圈子里其实是看不大上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在他们老一辈的观念里,酒香不怕巷子深,真正有技艺的,迟早会扬名天下,本不需要这般画蛇足。 尤其是听说陆子安得了一个无双公子的名号后,他们更加觉得可笑至极。 无双?好大的口气! 可是当他真正看到了陆子安,才发现玉如其人真的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陆子安给人的觉,很矛盾。 看上去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但是做的事一件比一件凌厉。 尤其是各种宣传推广,让人以为他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可是他却又能沉下心潜心雕琢一件件作品。 可能,是先入为主了吧? 回头或许可以让人找些关于陆子安的资料来看看。 他这么想着,便收回目光,从容地与杨大师告别。 虽然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场地太安静,许多人都听到了。 连他都说陆子安是奇才…… 众人看向陆子安的目光不比之前都深邃了几分。 陆子安拿着小刷子轻轻将玉屑刷落,左手微微盘动,玉瓶在他手上转了小半圈。 只剩下最后一处的开槽了,只要这里完美收尾,后面就剩下嵌金银丝和打磨了。 应轩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两手将巾拧得死紧。 千万别出岔子啊,最后的难关了…… 陆子安轻轻提了一口气,动作如行云水,锋利的刀刃一波三折,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他也是用的几何云纹,但是与以往的几何云纹又有不同之处。 陆子安刀下的云纹,既有几何图案所固有的严谨规则构成的骨法,而又在规则中求变化。 如杯中窥人,如云中观海,它既是创新,又是华夏千年的文化积淀。 终于,陆子安停下了手。 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陆子安闭了闭眼睛,轻吁了一口气:“成了。” 周围一片吐气声,原来刚才做到最关键的时刻,不少人下意识也屏住了呼。 陆子安将开好槽的玉瓶搁在工作台上,众大师不都走近了些来仔细观察。 有生严谨的,甚至拿了细尺量了一下凹槽的深度及宽度。 应轩更是喜不自盛,端茶递水忙的不亦乐乎:“师父,终于做好了!” “没做完。”陆子安喝完水后索洗了把脸,冰冷的水一刺,神魂一清:“这还只是个开始。” “啊?”应轩完全傻眼了:“这,这还只是开始?” 之前看杨大师他们那么关注,他还以为开好槽就行了呢! 陆子安笑笑,将巾递还给他:“嗯,后面的金丝镶嵌也很重要,要拿着小锤子将金丝嵌进去,然后才是重中之重,磨错。” 为什么金银错这么稀少? 因为它与其他技艺不一样,它每一关都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金银错的难,一在于坯壁之薄,二在于开槽之艰,三在于嵌金之险,四在于磨错之危。 许多大师倒在第一关,剩下的倒在第二关和第三关,而真正前三关都达标者,寥寥无几。 一层层筛选下来,没成功的浪费的就是一块块玉料。 而做这样的玉器,所损耗的玉料,就算是家有金山银山也会被掏空。 因此马爷的徒弟们后来便学乖了,将第一关的坯壁调整增厚,难度大大降低。 这样一来,二三四关也就刃而解。 但是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的作品徒有其形而无其神,真正能称得上金银错大师的,依然只有马爷一人。 陆子安摇摇头,挥去脑海里这些琐事,从工具箱里拿出金丝和小锤子走了过去。 锤子是系统兑换的,和他原有的小锤子形状一样,但手却好很多。 纯金丝有一定的柔韧,适合镶嵌,由于不用任何粘合剂,因此对凹槽的度要求极高。 这一步其实倒也没什么难度,只要槽开得好,基底打好了,镶嵌金丝还是不难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只有力道,如果镶嵌不进的话,不能用力摁,避免玉器碎裂。 需要用刻刀调整金丝的大小,然后用小锤子轻轻将其镶进去。 当然,陆子安的这种方法,与古代的金银错还是不一样的,因为错在古文中的注解为“错,金涂也”。 也就是说,许多金银错青铜器看似金光闪闪,极为美,但这种金有很多是涂上去的。 镁国博物馆里有一件青铜器,据称是金银错工艺,但有些地方金落后,底下并无凹槽痕迹,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金银错,因为那都是涂上去的。 另外还有金涂、金烤,都不适用于玉器。 陆子安一点点地将所有金丝都卡进了凹槽里面,每个细节都无比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 站在后面的应轩心惊胆颤地看着他手里的小锤子,真担心他一个不小心,哐叽一下砸下去,那可真是糟心了。 明明是陆子安在做,但是应轩却出了一身汗。 等到陆子安放下了小锤子,他立马把小锤子收进了工具箱里。 太危险了,还是放开一点吧! 陆子安举起玉瓶仔细看了看,这时从玉瓶内部看去,已经能看到绕在外部的金丝。 难得的是明明没有用任何粘合剂胶水什么的,金丝却没有一有掉落的趋势。 白璧无瑕,细腻如美人肌肤,吹弹可破。 尤其是细细的金丝,绕出的几何云纹更是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差。 这些金犹如夜幕中的繁星,格外耀眼,使得纹饰更为突出清秀,整个玉瓶也显得格外雅致。 而这,还是没有经过打磨的。 陆子安舒展了一下手指,微微笑了:“今天先到这吧,我明天再来打磨。” “好嘞!”应轩马不停蹄收拾东西,心里琢磨着这门金银错他如果要学的话,有几成把握。 众大师虽然不曾言语,但是看着陆子安的目光都已经温和许多。 有两个不经意与陆子安对视时,也出笑意朝他点点头。 陆子安自然地回礼,不骄不躁。 这样的态度也获得了不少人的好,心里的天平很自然地便往陆子安这边倾斜了。 此时长偃市博物馆外,有人正在大声念着一篇通稿。 说今天上午在某处,某某大师对陆子安技艺做出了评价,曰,奇才。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