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并未高声喧哗,甚至所有人都情不自闭上了嘴,不愿意打扰沉浸在创作之中的人们。 悄然走过这个车间,然后便是掐丝工艺。 到了这里后,台面平整,但是铜胎上已经开始有了用镊子将扁了的细紫铜丝掐、掰成各种美的图案花纹。 然后再蘸上白芨粘附在铜胎上,筛上银焊药粉,经900度的高温焙烧,将铜丝花纹牢牢地焊接在铜胎上。 负责每道程序的,都是不同的人,他们彼此亲密无间,甚至不需要多言,一举手一投足,轻轻一指对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子安默默地看着,眉头微皱,心中却有了更多的思量。 点蓝、磨光和镀金工艺,一间一间地走下来,一趟虽然有些走马观花的觉,但是却能给人更深的体会。 一百零八道工序,细致又缜密,难得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漏下任何一道程序,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投机取巧的觉。 众人不想到了展览厅里那些美的景泰蓝,大概,也只有这样认真对待手里的工作的人,才能够制出那般美到极致的工艺品吧? 但是看完之后,陆子安却有了一个想法:景泰蓝,只能用于瓶瓶罐罐吗?为什么从未见过平面的物事? 泰霄的高层们看着众人脸上的惊叹,与有荣焉地道:“如今我们的景泰蓝工艺品在海内外极为畅销,镁国有不少商家都下订单……但是如今确实有很多低廉的景泰蓝,拉低了整体的档次和水平,却不知应先生有什么建议?” 应轩一直在一旁担当着听众的角,猛然被点名,他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我……” 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却看到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陆子安,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542章 独树一帜的美 有那么一刹那,应轩几乎口而出:他能对景泰蓝有什么好的建议?他又不会做! 但是看着这个高层略带暗示的眼神,他忽然想起了之前师父给他分析过的景泰蓝当下的境遇。 价格低廉、做的人太多、工序减少而糙,最终导致了价格的巨大差异。 贵的可以成为国礼畅销国内外,低的做了些小玩意儿几百块都卖不掉。 偏偏景泰蓝本身对材料就有着极高的要求,几百块有时连本都回不来。 应轩想了想:“想改变这种局面的话,得先找到突破口。” “愿闻其详。” “我只大概地说一下我的思路啊。”应轩努力笑了笑,想让自己显得落落大方不那么拘谨:“想让一样工艺变得高雅又具有特的话,它无疑是需要创新的,在传承的基础上讲究创新……” 他说得很慢,因为基本上是一边思考一边说。 “创新?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吗……”泰霄的一位高层皱了皱眉,忽然笑了:“不知道应先生有没有看过国际比基尼小姐大赛?” “没有。” “没看过也没关系。”这位高层笑着递了个眼神过来,十足的揶揄:“当年倒是有一件事情轰动的,那就是第37届的京剧比基尼小姐,不知道应先生怎么看呢?” 京剧? 比基尼? 应轩皱紧眉头,颇为困扰:“抱歉,我想象不出来。” 完全不搭边的两种事物,他完全无法想象它们是怎么被糅合在一起的。 “哦,我看一下……”高层搜索了一下,把手机递了过来:“应先生你看。” 因为有些好奇,所以应轩看得还认真。 结果直接就闪瞎了他的狗眼。 照片上一水儿的盘正条顺的大姑娘,戴着京剧头,穿着蓝的比基尼…… 恕他直言,这简直不堪入目。 应轩脑子都只有一句话:这特么都是些啥??? “这也叫创新?”应轩简直要气乐了:“这和我说的完全不是一样的东西好吗?” “那应先生说的是哪种呢?”对方连忙追问。 “这……”应轩词穷了。 如果给应轩安静思考的时间,或许他在观看完景泰蓝的制作过程后,回头好好想一想,也能想出个法子来。 但是这样赶着问,他一时半会真想不出有什么能够创新的…… “张先生。”却是陆子安在叫他。 泰霄高层张先生疑惑地看向陆子安,神态还是很恭敬的:“陆大师。” “不敢当。”陆子安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敢问景泰蓝是近年才出现这种情况的吗?” “这……倒不是。” 事实上,景泰蓝的分极化已经持续不少年头了,只是如今更加泾渭分明了而已。 “原来如此。”陆子安笑容浅淡,到最后几乎消失了:“既然创新如此艰难,又岂是朝夕之间能够想出来的。” 张先生怔住了。 难道,这陆大师绕了这么个圈子,其实是来给他徒弟找场子的? 这不是废话,陆子安继续前行,所有人不知不觉跟着往前:“不过创新是应该的,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燕京八绝之一,不该落到如今这般场景。” 明明不带一个脏字儿,但在场的泰霄诸位高层都觉脸烧得慌。 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这位陆大师和应轩的关系,和他们平常认知的师徒关系有些不一样。 众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应轩,他们实在无法理解,以陆子安的年龄和阅历,为什么会接受一个年纪和他相差不是那么大的徒弟? 而且看样子,他好像还护着他徒弟的。 等他们去了后间,看到“正常”的师徒关系,应轩才终于明白他们那奇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动辙喝斥辱骂都是常事,更棘手的是,师父一般不会教太妙的东西。 这还是碍着有人在场,老师傅已经很收敛了。 看着那些学徒战战兢兢地做着各种基础的东西,应轩这才发现,他是何其幸运。 “那……陆大师,您觉得我们该如何创新呢?” 陆子安负手而立,一身深青长袍极富垂坠,竟颇具威严。 旁边的景泰蓝工艺品泛着浅淡的蓝,富丽堂皇的花纹衬得他颇具几分尊贵的气息。 这样的他,让所有人都生不出一丝抗拒,心都是尊崇与敬仰。 “创新不是改革,如修复文物的宗旨是修旧如旧,而传统文化的创新,更应该在形体上而不是在工艺上。”陆子安目光柔和而庄重:“比如景泰蓝,大部分都是瓶瓶罐罐,不知有没有人考虑过,将其制作在平面上?” 平面? 一位老师傅却是在电视上见过陆子安的,当即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屏风。”陆子安打了个比方:“如今很多人家装修都不大喜深的中国风装饰,但是景泰蓝却不在其中,景泰蓝的颜丰富,从基本上杜绝了暗沉的可能,如果运用得当,其实是可以搭配多种华丽风格的装饰的。” “这个……陆大师,能不能再具体一点?” 陆子安其实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比如说雅致一点的雕花屏风,中间镶一块景泰蓝珐琅,既有特又华美尊贵……” “这……不大现实。”老师傅神情严肃:“陆大师,隔行如隔山,我承认你在木雕和玉雕行业的确有几分本事,但是景泰蓝……你可能不大了解。” 他一脚踩在炉子上,伸手用铁钩勾上来两个烧得通红的景泰蓝香炉。 烧得通红的香炉随着时间的逝,慢慢降温。 从通红到光溢彩,就在眨眼之间,这种奇瑰的特,让所有人不为之眩目。 这大概是所有工艺里,独树一帜的美。 明明是铜器,却有着玻璃般脆弱的美,它对立又融合,霸道又柔美。 “陆大师,你看。”老师傅一脸严肃地指着香炉:“景泰蓝历经一百零八道工序,最重要的,就是这烧蓝!而屏风,不是木就是玉,哪一种能被如此焚烧而若等闲的?” 陆子安云淡风轻地看着这两个香炉,淡定地提醒道:“时间不足,这两个香炉,毁了。”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微微一笑:“屏风并不是只能有这两种材质,铜的也有,只是现如今的屏风,的确少见,但是如果是在屏风上镶嵌的话,它并不需要把整副屏风全投进来烧一烧的。” 但是,关键在于,现如今所有的景泰蓝,基本都是立体的,像陆子安说的这种平面的,本没人肯尝试。 见众人没有表示反对,应轩犹豫地道:“而且泽方面,如今的就是淡雅简约,水墨风格的也可以尝试一下啊。” 这一开口,瞬间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先生之前吃了个闷亏,没敢轻易开口,但老师傅就没什么顾忌了:“敢问这位小友,可是学过景泰蓝?” 第543章 光说不练假把式 见所有人都看向他,应轩怔了怔,但还是很冷静地道:“没有,我没有学过景泰蓝。” 老师傅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可能小友不太了解,其实景泰蓝的创新,我们都有实践过,但整个工艺留给人们的印象,却是苟延残,奄奄一息,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应轩摇了摇头。 景泰蓝工艺作为“皇家绝技”,它从诞生时起就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有着遥远的距离,发展至今,这种隔膜依然存在。 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景泰蓝铜胎递了过来,老师傅笑了笑:“像这件器物,光掐丝就要忙上几个月。” 看着这铜胎上的掐丝花纹,一一毫米左右的铜丝被加工成了一个个波折起伏的云纹形状,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铜胎上,足有上千个。 而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种花纹。 “掐丝只是其中一道比较轻松的工序,完成后还要放入600c—800c的高温炉中烧焊,要烧两遍才行,然后再是酸处理,处理完以后才能进入点蓝上阶段。”老师傅伸出手,让众人能够看清他那双变了形的手指:“酸处理的过程说起来简单,就是把铜胎放入水中后一直不停地冲洗,但是我们的双手因为常年泡在水里,关节都变了形,一到变天就特别疼。” 那双手的确伤痕累累,而且各种开裂。 但这并不稀奇,许多传统工艺都很辛苦,累不累什么的,基本没太多匠人会在意。 他们在乎的,是文化得到传承的那种心灵的愉悦。 “其实累不累的,做了一辈子了也无所谓了,我一个半截入了黄土的人,没什么怕疼的。”老师傅步履蹒跚,手用力一挥:“但是小先生,景泰蓝不比你们木雕,要是我能有你这样的后生愿意跟我学,我再累都不怕!可是,如今在全国,国家级的景泰蓝工艺美术大师……一共才四个。” 这个比例,真是闻者心酸。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