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他们穷尽了一切努力, 偷来数年相守的时光, 最后却是一场徒劳的镜花水月。他终于失去了温柔微笑的巫女。那一夜, 他坐在神罚后的废墟中, 两个孩子蜷在他身边哭累了睡着。 黑暗中, 他静静地看着他和她的两个幼子。 他是个父亲。 他也是失去她之后痛不生的丈夫。 天狐玉藻前, 号称比肩神明,原来竟无用到此等地步!他看着周围尚未熄灭的雷火,那些昭示着神明怒气的跳动的东西, 几乎是猖狂地笑起来。 可他仍是不服从的!他仍蔑视神明!他仍着属于神的巫女,并将长久下去! 他将手虚虚拢在两个孩子头上,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逐渐变化, 化为白衣红袴的巫女。那些建筑的残骸在他的妖力下飘浮上升,转眼之间, 神社重新出现,却再无神明供奉。 ——而是对神明的嘲讽。 她还在。 因为我还在。 天狐对自己说道, 他封印了孩子们的部分记忆,只等将来解开, 他们现在远不是承受丧母之痛的年纪。 他们可以有一个喜远游的父亲,每年天归来, 为他们带回远方的风物。 我会以你的面貌抚养他们长大,男孩像我,女孩像你…… 将玉藻前从回忆中拉出来的, 是少年的动作,只见少年从他怀里出去,向前一步,护在他面前,展开的手臂和垂落的衣袖,无疑是毫无理由的保护的姿态。 “原来你是来向舅舅复仇的么……”少年收起全部笑容,神情郑重。 “你因何而复仇?” 被狐火烧灼过,此时又被山风所制,妖怪狈地半跪在地,大滴眼泪涌出眼眶。 “他的火……杀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也就是,六十年前的焚城之火吗?”少年确认道,“关于那件事,我想我有话要说,你……” 玉藻前稍微阻拦他一下,这是他引起的祸端,不应该让他的孩子受到波及。他走到雪童子身边,站定。 “那时,我的孩子们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雪童子。” 雪童子猛然抬头,剧烈挣扎。 “我从未见过你!你是我的仇敌!” “白雪成灵,初期并不稳定。看来,你失去了一段记忆。”玉藻前轻轻拂向他的额头。 随着遗忘的记忆回到他的脑海,雪童子一时之间怔住了,紧接着,眼泪缓缓划过他的脸颊。 “你是……我的……” “是的,你的妖力来源于我的佩刀,我算是你名义上的父亲。” 雪童子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我的父亲……杀了我另一个父亲……另一个母亲……” 六十年为了复仇而进行的修行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雪童子茫茫然看看玉藻前,又看看长刀雪走,最后他看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原本是雪做的,狐给他名刀雪走使他不再寂寞,人类老夫妇又拿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使他真正活着。他因前者获得生命,他因后者获得心灵,却是前者杀了后者…… “为……什么……” 他终于悲伤地号啕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玉藻前沉默地看着他。逢魔之时的余烬已经褪去,凄冷的白月爬上天顶,寒浸浸月光之中,他沉默地看着与他过去紧紧关联的这件造物伏地哭泣。 突然,他的手被谁牵住了。 “雪童子,六十年前那件事,我有话要说。”少年说道,他紧紧牵着天狐的手。 “舅舅当年所做,与我将要做的事情一样。我们都将以火焚城,净化这座城中积累了数十年的衰朽和腐败。” “可在那之前,我们还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情,那就是驱散无辜的平民。” 他会用特殊的术将平民驱离,这些无辜者不应为源氏的罪恶陪葬。 “六十年前,死于大火之人微乎其微,多半是进的要铲除妖怪的师。” “你所说的村庄,在大火燃起之前,就已经人去楼空。” 源赖光反手就给了心腹师一巴掌,对方跌坐在地,慌忙又回来跪好,身体不停颤抖着。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我也是为了源氏着想啊!” 源赖光嘲讽地挑起嘴角,他见过太多人这般嘴脸,口口声声为了源氏,其实不过是将自己的罪孽强行堆积到家族身上罢了。 “别拿我当傻子。自作主张,是想现在就跟那个小混蛋开战吗?”源赖光俯瞰跪地的师,“既然你有这份心,不如就送你去那个小混蛋的庭院,看看的他的式神会如何对待你?” “赖光大人!赖光大人!都是我鬼心窍!求您饶恕我!”想到那些实力强大的式神,师痛哭涕,想去抱白发青年的腿。他自以为挑拨得的天衣无,没想到那个强大的妖怪竟然也在安倍晴明那里折戟沉沙,还让对方的声名更上一层楼! 源赖光冷漠地避开他,有了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断然不会再用。 “我会亲自登门,去面见那个小混蛋,带着你。” 源氏师知晓了自己的命运,顿时恐惧地睁大眼。源赖光俯身靠近已经彻底瘫软的师,红眸之中,全是嘲讽和冷冽。 “你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若与我站在一起,便是我高飞的羽翼;他若与我站在对立面,亦是我尊敬万分的对手。” “我要堂堂正正赢过他,赢过那个小混蛋,告诉他那个梦有多么不切实际。而不是以肮脏的、下作的手段,将他连那个白梦一起扼杀!” “这是我——源赖光的骄傲!” 源赖光直起身,一道术将师捆缚。择不如撞,既然他得知了真相,自然是要立刻登门的。他不希望自己在小混蛋眼中,是个不择手段的卑劣的人。 他拖着师出门,刚刚来到庭院之中,便停止了脚步。 院中那棵花树早已被他自己摧开,深秋夜中繁樱如云堆积,花下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身姿拔,半张黑红狐面遮住面容。 “你……”源赖光皱眉,猛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些神秘道师的传言。这个师一直在窥探源氏的种种设施,在平安京制造祸,是他的大敌。 戴狐面的师抬手——看那骨节分明属于少年人——那只手摘下面具,轻轻缓缓的,将面具从脸上移开。 少年一手拿着面具,抬起眼眸向他看来,那瞬间,源赖光只觉血逆。大片落花以一种将要填庭院的疯狂势头凋落,堆积在少年脚下,枝上只余零星几朵,随后这几朵也终于零落了。 他眼看着那名少年,那个小混蛋,踏着一地落花向他走来,衣袖像什么鸟的翅膀那样垂落着,令他想起少年第一把绘着幼鹤的扇。最终少年站定了,无言地望着他。 天边出现一角影,越不过源氏森严的屋甍,稀薄的光却仍然顽强地洒在庭院中,洒在少年身上。少年如同飞在群山光明中的鹤,羽翼丰的被那轮宠着。 他站在廊下影中,他站在庭院曙里,巨大屋甍投下的影如利刃,将他们之间一刀两断。 远处有火燃起,伴有人类的呼喊声,四方气涌动,逆转。 “光哥……” 少年开口,眼眸始终清澈,像他们初见之时。 他浑身冰冷,张口,却不知道该怒斥还是该阻拦。这时候他才恍惚地意识到,他们果然已经站在全然对立的位置了,那些犹豫而踌躇的藤袴将在今夜这场火焚之中烧灼殆尽,只余下他抓也抓不住的灰烬。 “光哥……赖光,我们就此分别吧。” 都结束了。 那些暖、花雨,和所有未完成的梦,都将在这场大火之中焚烧成灰。他们终究是擦肩而过,背道而驰,并渐行渐远。 他一瞬间咬紧牙关,撑着仅剩的一点属于“源赖光”的骄傲,挤出溃不成军的字眼。 “鬼——切——!!!” 森林之主的双刀拦住鬼切的利刃,兽皮之下,灰眸中充守护的决意。与他相比,鬼切的刀锋罕见有些迟钝,只不过在契约的驱使下勉强攻击罢了。 另一边,赤潋滟的刀光闪出,“叮”的一声,落在少年撑起的结界上。结界并非一开始的微蓝,而是深紫半球形的罩子,在赤影一击之下崩溃,却反过来爆裂将赤影同时掀飞! 安倍晴明的术什么时候如此有攻击了?源赖光临时召回赤影为她治疗,然而伤口久久不能愈合,明显是附加了其他的术式。他望向少年,发现对方脚下的影子在动,最后化为几条灰鳞的蛇,一些徘徊少年脚边,一些攀上少年肩头。 蛇魔绕着令他们心喜的猎物,嘶嘶吐信,源赖光却如遭雷击。 “你同大蛇做了什么易?!” 少年并不回答,只是垂着眼,他抬手召出自己的风雷苍龙,站在龙的头顶。苍龙带他缓缓升高,他到冥冥中有一只眼瞳始终定格在他身上。 他抚了抚颈侧已经痊愈的伤口,那里现在仍会作痛。 院中白发的长兄身影渐渐小了,少年驾驭苍龙,轻轻地不知说给谁听。 “我会还给你……” “光哥。” 全城数处大火,浓烟升上天空,源氏开始反应过来,竭力反抗。然而在这场蓄力已久的讨伐面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以天狗为主的妖怪们摧毁那些式神制造场,带走还能活下去的孩子和式神,结束痛苦者的生命。 赤影领命,与鬼切一同攻击盘踞罗城门的大妖怪玉藻前。玉藻前有荒在旁掠阵,他们强攻不上,反倒被牵制在此处,其他地点的火势愈发凶猛。 估测自己身体里残存的力量,赤影最后一次跃起,长刀裹挟一往无回的的气势,将整座城门笼罩在攻击范围之内!她清楚的知道,若是这一击不成,她将再无余力,甚至连防御也做不到。 可是那又有什么呢?她本来就没有存在于此世的意义。 窜的陨星击中她半空中的身体,她的一刀尚未落下,面便是天狐的狐火。深紫火焰将她整个人没,她到每一处都在火焰中呻-嚎叫,妖刀手,她落到地面上,痛苦地蜷成一团。 结束吧……她要做一个与月亮有关的梦,梦里一定要是银白的、微蓝的,或者有一点点月的金。没有血的颜,没有火的颜,她将是个自由的小姑娘,而不是源氏的利刃“赤影”。 “联系……烧毁……” “重新……” “等师……” 她的两个敌人在说些什么,她已经渐渐听不到了,意识沉入黑甜梦乡之中,她甚至不想再次醒来。 而她还是醒了。 她在业火的废墟上睁开眼,眼前是半蹲着的师。师望着她,黑衣黑发,眸光清澈。他像是急迫地赶来,以至于狩衣都有些凌。 “你醒了。”师说道,“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坐起身,环视四周的黑和红。一柄巨大的妖刀斜在她身旁,她觉得眼,又似有什么痛苦的回忆一般,让她不敢触碰那把刀。于是她转头看着师,她喜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眸让她想起山顶上挂着的月亮。 “那么,你想知道你的过去吗?”师问道。 她犹豫一下。 “我的过去,是这种颜吗?” “……是的。” “那么,请骗我吧。” 这个回答让师微微怔住了,然而很快,他出了轻快的笑容。 “那好。”他说道,像哄小孩子一样,“我数一二三,就要骗你了哦~” “一……” “二……” “三!” 师向她伸出手—— “你名为妖刀姬,是我的式神。” 作者有话要说:蛇蛇我把他挪到下次梦境哈,光晴这下彻底崩辽,下一个梦境【刀剑江山】他们就会是烈敌对的状态了…… 刀吃完了吃点糖吧,下一篇章,【月回还】,蛇蛇挖通啦! 谁也想不到我会怎么安排二代目和大佬的见面哈哈哈哈! 大舅经历魔改注意,我想给他更多更多温暖的回忆~ 所以大舅的时间线是: 与巫女相恋→两人共同努力隐瞒神明→生下羽衣花→幸福的时光→巫女终究无法违抗命运受到神罚→大舅编造父亲前去远方的谎言作为巫女照料两个孩子(即你走之后我活成了你的样子)→师杀死羽衣花→六十年前的以火焚城 比起一无所有,我希望大舅至少曾经有过,就像那张画一样短促而幸福的经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