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昭的记忆当中,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周围的人也好、老师也好,都是将他当成来储君对待和教导的。母后对他更事事严格,他后来晓得是为什么。 曾经,他亦异常笃定自己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他以为那个位置留给他合情合理。 只是近年来的许多事情,让刘昭的心里生出几分动摇。 纵然不少人说,这是父皇对他的考验,却总认为有些过于自欺欺人。 朝堂上,他的父皇对他越来越不留情面,对他那个三弟越来越夸赞重视。 他的母后在后之中一样不如孟贤妃得他父皇的喜。 也许他父皇这几年是老糊涂了。 但是对于他而言,则意味着风险,变数,以及挥散不去的焦虑不安。 “母后,事到如今,您说……”刘昭给谢皇后请安时,克制不住内心惶然,“父皇会不会已经改变心思了?我已经三十多岁了,纵观古今,能有几个……” 能几个有三十多岁还未被册立太子的皇子,落得好结局的。 刘昭实在淡定不下来。 年逾五十的谢皇后如今同样不年轻了。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此时不笑的一张脸愈显威仪,不似往慈眉善目。 “昭儿,这种时候,你必须比往更加沉住气。”谢皇后沉声道,“越是到那些人想要抓你错处的时候,越不能犯错,否则当真什么努力都救不回来了。” “你父皇向来疼你也认可你,不会随便让人欺到你头上的。那个蔡元礼既是铸成大错,你们当趋利避害而不是执意保他,若早些放手,本不会这么被动。” “蔡大人毕竟是……” 刘昭不怎么认同谢皇后的话,轻甩衣袖,“我们原本是可以赢的。” “只不晓得如何叫人从背后摆了一道。” “这自然是个教训,应当反省,但倘若早早弃之不顾,定叫旁人寒心。” 谢皇后眉心微拢,没有和刘昭继续争执对错问题。 她问:“到底是谁和陛下递的折子?” “多半是他们的人。” 刘昭叹气,“当真是大意,原以为他们不可能掌握那些证据。” “也不见得……一定是你想得这样。”谢皇后提醒他,“昭儿,不能只看着他们那群人,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是叫某些人躲在你们的背后胡来。” “此话怎讲?” 刘昭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小五小六什么时候有这些心思了?” “即便他们有这个心思,又能拿什么来争?这可不是过家家,哪里是他们随便想手就可以手得了的……母后恐怕杞人忧天、草木皆兵才这么想。” 谢皇后微微抿,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 那两个人,没有任何支撑,能有什么手段、什么本事,妄图来争这些呢? “话虽如此,却不可掉以轻心。” 谢皇后仍是叮嘱自己儿子,“总之,先看一看你父皇的态度再说。” “你父皇不是还待你去探周相的病么?” “可见你父皇对周相依然尊重,蔡元礼的事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母后说得是。” 刘昭附和谢皇后的话说,“儿子省得。” …… 西郊新买的院子修葺好了。 赶在俞景行在家休养的最后一天,宋嘉月和他过去看一看。 俞景行这次生病不严重,和以前本不能比,因而在宋嘉月的照顾之下,他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很快便好得差不多。和宋嘉月一起出门,同样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现在这个时节,天气没有完全暖和起来。 担心他会受凉,出门之前,宋嘉月让他多了件衣服。 马车平稳走得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夏比他们更早到,还特地在门口接他们。 两座宅院的修葺事宜基本是夏在过问,因而她对这里的情况十分了解。 这个时候,她自然充当起为宋嘉月和俞景行引路的那个人。 两座宅子买来的时候挨着,连通的那一堵院墙被改过,安上一道门,等于将两边打通。一座院子辟出几大块地用来种菜,另外一座院子果树居多,少有些花草。 他们从其中一座院子跨到另外一座院子去的时候,突然从门内蹿出一个人,似乎没有想到会碰到他们,吃了一惊,调头要跑。梁红梁玉眼疾手快把人逮住。 那是一个男孩儿。 瘦骨如柴、面黄肌瘦,因为两颊凹陷,显得一双眼睛大如铜铃。 男孩眼底不见慌张,也不挣扎,一味看着他们这群人。 他手心里正攥着什么东西。 梁玉翻开男孩儿的手心,发现那是两个红苕。 东西约莫是从院子里面拿到的。 或许该说偷走的。 夏认得他,看清楚他的样貌之后,诧异开口:“郭大,你怎么又……”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以过来吃饭,以后还可以来上课,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学写字,但不可以再随便拿走这里的东西……为什么言而无信?” 被夏称作郭大的男孩嘴抿成一条直线,倔强不说话。 这也使得夏皱眉,有些发愁。 “你想把它们带给谁?” 宋嘉月在旁边稍微看得片刻,点一点那两个红苕,出声问郭大。 郭大看了她一眼,随即扭开脸不说话。 夏说:“这孩子我们问过,他家里没别人,他现在跟着叔叔一家过。” “他叔叔家主要是孩子多。” “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再加他一个,条件又不是特别殷实……” 夏说得很委婉。不过不耽误宋嘉月听明白,其实无非一家张嘴吃饭的多,要省口粮,必定第一会选择省郭大这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他现在瘦得不成样子。 “是想带给朋友吗?” 宋嘉月想一想,又继续问他,“或者还有别人?”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你想要更多也可以给你。” 她冲着郭大微笑,却不是轻声细语。 假如这个时候的郭大害怕惶恐,宋嘉月会态度很温柔。 然而郭大不是,所以她也不必那个样子。 “哪怕你不说,我们一样可以知道。” 在宋嘉月话音落下时,俞景行帮她补上两句,“我们会有我们的办法。” “我们会有很多的办法。” 俞景行脸上有笑,这些话却与威胁无异,宋嘉月不由看他一眼。 郭大听到俞景行的话沉不住气,面上闪过愤怒之,手掌紧握成拳,像是野兽面对威胁那般龇牙咧嘴。他们便晓得,这是说到郭大的心事了,他才会这个样子。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们不好吗?” 夏拉一下郭大的胳膊劝道,“你总得给我们一个待。” 郭大对他们很戒备。 他脖子一梗,硬邦邦说:“我不!” “你!” 夏气结,蹭蹭冒火,“枉我之前那么照顾你,原来是个白眼!” 郭大眸光微闪,一时别开眼,没有辩驳。 宋嘉月说:“算了,放他走。” “一个孩子罢了。” 宋嘉月不再和郭大说什么,只对梁红道,“让他走吧。” 梁红一松手,不再被钳制的郭大立刻蹿出去老远。 他视线格外警觉扫过他们一众人,随即转身,撒开脚飞快离开这座宅院。 在郭大离开的同时,梁红梁玉马上会意跟了上去。 跟踪一个小孩对她们实在没难度。 宋嘉月和俞景行把两座宅院里外逛过一遍时,梁红梁玉回来了。 和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看起来十分孱弱,被梁红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梁玉说:“被火烧伤了。” 一张脸虽然是好的,但是脖颈处、手腕处、脚腕处,都看得到烧伤的痕迹。 伤得这么严重,命也受到威胁。 “你们放开她!” 郭大在后面气吁吁追上来,大声喝道,“不许你们碰她!别碰她!”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