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迟与乔红熹不假人为,十天半月里邂逅多次,模样都记住了,言语也算相合,可名儿尚未通。从虞蛮蛮口中的那句“乔姐姐”,只能推出她的姓,名儿想个不了也想不出。 乔红熹明指他齿中有芝麻,苍迟恍然,怪不得总觉牙齿与牙齿之间不太松松泛泛,原来是里了东西。他偷睃几眼乔红熹,舌尖灵活,把芝麻从齿中剔出。 芝麻粘腻,剔出之后牙还是甜甜的。今次化为人身,难得龙角没有长出来,苍迟不依不饶,先报自己的姓名,再过问乔红熹的姓名:“吾叫苍迟,汝叫什么?” 墙里花儿着雨而折,猩红地。翻墙出去的猫儿在外头温软叫唤,乔红熹噤声,推开眼前挡道的人,步儿款款前去开门。 苍迟两眼痴痴地盼乔红熹的身影,底下的大红提跟子时隐时现,他的脚尖长了眼睛似的跟着提跟子走。 乔红熹避之若浼,迈开步子去开门。门一开,只见门阶下蹲着一男一女一肥猫,还有一个双膝头紧紧贴地的小女娃。 男穿蓝衫,手握方头折扇扇风,女衣粉罗裙,嘴里吃馒头,肥猫颈儿下套了红圈儿,圈儿上有个金的螺纹小铃铛和一条大豆辫锁链,女娃戴着绿顶棕帽,嘴里吃猫状的糖杂面。 三人一猫蹲成了一个栲栳圈,栲栳圈里待着一只背上了杏子的刺猬。肥猫颈子一伸一伸去嗅刺猬,颈下的铃铛稀啷哗啷作响。刺猬蜷成半个球,四爪儿都揣在腹部里,眼睛半,待地不动,以观形势的变化。 乔红熹脑袋和被刺猬扎了一样,又疼又.蓝衫男子是雷神伏双,粉罗裙女子是小河婆虞蛮蛮,猫儿是小跟班,而戴着绿顶棕帽的女娃,是昨在街上溢价卖鲤鱼的女娃。 女娃与这群人聚在一块儿,想来也非是人类,乔红熹想起昨白白出去的银子,心里疼一阵,酸一阵的。 蹲在地上的人听见呀的开门声,同一刻抬起了两张粉白脸,一张铜脸,一张茸茸的脸,道: “苍迟哥哥果然在这儿。” “我家蛮蛮真聪慧。“ “喵喵喵~” 昨伏双他们在街上寻到小鹤子拿回了行雨珠,夜间就开始下雨。雨下着下着,苍迟道了一句“吾头甚晕”,之后一阵狂风裹龙身。狂风浩浩遮人眼目,当狂风过去,苍迟就没了踪影。 虞蛮蛮凭脑之空想,一口咬定苍迟是去了乔红熹家里。他们一路上看到一个人就问乔红熹的底脚,半路的时候,一直行步不离肥猫鼻头微动,喵的一声跑了。 伏双没跟步追去,两手绰开,在街边买了一把折扇给自己用,买一袋馒头和一个糖杂面给嗓食的两个憨姑娘吃,最后银子有限,只好杀价买了一条大豆辫锁链,道:“买条锁,锁蛮蛮,嘿嘿,不对,是锁苍迟,呸!是锁肥猫。” 他袖好锁链,左牵蛮蛮右牵小鹤子,不急不缓,如是茶余饭罢,信步街林消食。 一条不远的路,硬是走了大半个时辰,路上遇到了许多拿着糕点去龙王庙浸润龙王爷的妇人。 到了乔红熹家门首,伏双抖抖衣裳上前敲门。 敲门之际,只顾着吃的小鹤子足尖踢到了一团是刺的东西,哇的一声叫出来,伏双也就忘了敲门,与小鹤子她们一起蹲下来看那只身长刺的东西。 肥猫耳朵灵,听到了小鹤子的声音,立刻就翻墙出来。猫身才出墙,就被伏双用锁链锁住了。 苍迟站在乔红熹后头,正颜作,道:“你们怎么来了?” 低抑的声音从头顶传到耳朵内,发音吐韵天然无比,清入骨,听得格外分明,乔红熹骨子里闷,摇摇颤颤地往前走了一步。 伏双起身,看定和姑娘摽在一块儿的苍迟,于石阶下口吐戏谑之言:“乖龙赴蓝乔(桥),五更情缭,两相含羞无地,不知百姓苦也。” 乔红熹耳朵里似是听到了什么腌脏东西,两颊生红晕,掇转身回避门内,两手做起关门之势,道:“你们既然来了,便就将他带走吧。” 眼看两片木门要合上,苍迟屈臂格之,道:“汝还未说名字。” 伏双与虞蛮蛮若有所思的咂苍迟话的意思,小鹤子停止口中的吃食,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蛇状的杂糖面递给苍迟,不停溜眼,让他把杂糖面给门内的人,并用娇音道: “苍迟大人,姑娘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告诉陌生男子的呢。男子问姑娘名字前得准备礼物的,往大点说要送一副酒船台啦,往小的说一副金盘盏啦,一壶烧刀子啦,乔姐姐是姑娘家家,最好送几套织金衣服啦,一盒搽脸的玉簪粉啦,一盒山燕脂花汁染粉做成的胭脂啦,一个随身的剔红香盒啦……不过苍迟大人来不及准备,送个糖杂面也行。” 这个糖杂面是小鹤子背着伏双买的,用乔红熹昨给的银子买的。她觉得蛇状的杂糖面和苍迟化为龙身的时候相似,内心想着自己与虞蛮蛮在龙王庙里当没皮没脸,拖了数十年的狗皮,怪不好意思,于是就给苍迟买了一个。 没想到这杂糖面还另有用途。 话如瓶注水,小鹤子一口气说了许多,口里几经唾沫的洗冲早就没了甜味,她砸吧了几口杂糖面,才继续道:“乔姐姐容貌波俏,如娇花着雨,天生的樱桃嘴儿也波俏,儿乔乔的,虽然数奇不偶,但良心廓如,无出其右。人长的好看,名字又这般好听,乔红熹乔红熹,单说一个乔姓,就让人想起当年的江东的二乔。” 也不知小鹤子是有心还是无心,说话间把乔红熹的名字给说了出来,苍迟自然听见了,与乔红熹相对的眼睛亮晶晶的,道:“乔……红熹?” 他把小鹤子给的蛇状杂糖面从里递进去。 蛇状的杂糖面,乔红熹看一眼就吓的一身骤然凸起皮疙瘩,她不肯糖食苍迟,拿开苍迟挡在门的手,拒绝了杂糖面,默默合好门,并上门闩。 小鹤子无助地看着被关上的门,抬起小粉头问:“可是小鹤子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乔乔不高兴了?” 虞蛮蛮并不知小鹤子话里道出了破绽,低头看着小鹤子脸写着不知,伏双自以为是,道:“两个小憨姑娘,乔姑娘关门是因为不想看见老烧灰骨。” 在他们言语之时,地上缩成一团的刺猬飞风逃走了。苍迟并不知自己吃了姑娘家的闭门羹,嘴里还在咂“乔红熹”三个字的滋味儿。 名字如其人,她儿乔乔,就像一颗滚烫的油糖,不咬破则甜丝丝,但一旦咬破,可是十分烫喉。 苍迟在人家姑娘家门口徘徊不走,伏双道:“汝爹让汝多行几场雨,择不如撞,就今晚吧。” 苍迟听到要行雨,眼睛都合成了一条隙,刚才的好心情撮盐入水,厌的换了脸,端起一副架子道:“许久没去庙里了,供奉的糕点不去吃,放坏了,怪可惜的。” 他的脚尖儿已往龙王庙方向走去了,走了几武,还不忘用言语邀请:“大拖狗皮,小拖狗皮,去龙王庙吃东西吗?有馒头。” 大拖狗皮是虞蛮蛮,小拖狗皮是小鹤子,两个人脚下兼纵带跳的,丢下伏双,带着肥猫跟着苍迟到龙王庙拖狗皮去了。 乔红熹关了门之后靠在门上意慌慌,背脊珠汗狂,一直到门外的声音绝了,汗才凝止。 夏出汗可煞水,但乔红熹害暑,了汗就想拿凉水擦擦身,她洗了洗汲水用的木桶,放下吊绳去井里打水。 木桶到井底深处也毫无东西阻碍,乔红熹奋发膂力,一口气打起半桶水,只见桶内有咕咕噜的声音,一颗和桃子般大的珠子在水里来回翻滚。 乔红熹的心和珠子一样翻滚着,捧在手上一看,手之与珠相映。 珠如截肪,质理温润,发着的砾微光,摸起来冷如垂冰,八下里看来有些眼,好像是……虞蛮蛮曾经要送给自己的珠子。 乔红熹捧着珠子神罔罔,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道:“小乔姑娘,咱家小师爷说,官衙的墙坏咯,让我特意来请小乔姑娘前去略加修葺。” —————— 拖狗皮:帮闲吃白食的人 蓝桥:喻男女幽会之地 乔乔:任易怒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