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野把家里放了好几蜡烛,勉强亮了点,然后靠着沙发坐在地上。 “热不热?”迟野问。 夏允风轻轻应了声,说热。 迟野又爬起来,夏允风听不清他在干什么,只知道迟野回来的时候往他怀里了包东西。 冰凉凉的,是巾裹着冰块。 “再晚点就化了。” 迟野喝冰水,冰箱里冻了不少冰块。 “你拿的谁巾?”夏允风把那包冰往他俩中间放放。 黑乎乎的也看不清,迟野说:“不知道,随手扯了个。”他转过身看了眼,就着昏黄的烛火看清了,“好像是老迟的。” 夏允风在黑暗中无声的勾起了嘴角。 “困不困?”迟野问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 “还好,不困。” 说完俩人都安静了,好像也没别的可以说,他俩在一块大部分时间都是不说话各干各的。 夏允风拿手着冰块,哗哗的响,迟野难得没嫌他吵,就是后来冰块化了,水淌到他身上,把后肩那块给了,回头说了夏允风两句。 这么一小包冰块就图个心理作用,该热还是热。 时间有点晚了,外面吵闹的声音慢慢少了,不管来不来电这夜都得过下去,不可能在大街上杵着。 冰块也不出声音来了,家里彻底安静下来。 夜深重的夜晚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声,又睡不着,这么干坐着又傻又无聊。 “小乡巴佬,”迟野头向后仰着靠在沙发上,没话找话的问,“在山里没空调都是怎么过的?” 夏允风把巾敞开了,手指在化掉的冰水上打圈,说:“山里不讲究,家里待不住就睡外边儿,土坡上草堆上都能睡。” 迟野咂咂嘴:“那得很多蚊子吧。” 夏允风着手蹭了蹭巾,“蛇虫鼠蚁都有。” 迟野想到夏允风小腿上那些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山里虫子毒的。” “有点。”夏允风说。 迟野轻轻转过头,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夏允风的眼睛。 “害怕吗?” 夏允风没什么情绪:“不记得了,这种事在山里太平常了,没人会放在心上。” 没人惦记,没人会问,自己也没当回事,过了几天自己好了,连生活中的小曲都算不上。 夏允风脸上亮晶晶的,是汗。他侧躺着,一滴汗从额角滑下来,到眼睛里特别酸,拿手掉了。 黑暗可以隐藏很多东西,也可以让情发酵。 眼下气氛有点微妙,带有各自保护的少年们第一次试着去了解对方。 迟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起来拍拍夏允风的胳膊:“你睡不睡觉?不睡觉就起来。” 夏允风被拽着胳膊拖起来,低头找拖鞋:“去哪啊?” 迟野把拖鞋踢到他脚边,等夏允风穿好就拉着他往外面走。 九号巷黑漆漆一片,邻居都回家了,周围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一直走到后院,迟野松开手,墙角竖着个梯/子,迟野把它撑开立好,问夏允风:“敢上去么?” 第17章 小楼的房顶尖尖的,有瓦楞,迟野小时候调皮总爬上来玩,一个人在家没人管的时候也上房顶,一坐能坐很久。 迟野先上来,站稳后拉了夏允风一把。 夏允风踩中一块松动的瓦片,惊了一下,反手抓住迟野的手腕。 “没事儿,”迟野低头看了眼,“这块儿就是有点松,老迟一直忙,没时间换。” 往上走了点,斜坡比较平缓的地方停下来。 “坐。”迟野说。 夏允风跟他并肩坐在一起,闷热的天气不见几缕清风,俩人离的很近,能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和的汗渍。 迟野往后撑了一下胳膊,曲起一条腿,晃着说:“天气不好,天气好的时候上来能看到星星。” 夏允风看了看天:“在这里看星星?” “是啊。”迟野起眼帘,黑沉沉的天空在眼底,“这儿视野好,九号巷没有高楼,晚上看星星,白天看海。” 夏允风望向很远的地方,漆黑的一片不知是不是海。 迟野撞撞他的腿,问:“山里的星星是什么样的?” 小腿被撞的一歪,夏允风倾着没动,答说:“很亮,比城里的星星亮。” 迟野应着,尾音拉的有些长,显得很慵懒:“亮是因为山里没有这么多灯,所以显得亮。” 夏允风收回目光,淡淡地:“可能吧。” 他不喜大山,连带着不喜那里的一切。山里没有什么好风景,也没有什么好人,更没什么好回忆。 股底下的瓦片有点硌,夏允风往旁边挪开看了看,发现它翘起来了。 迟野也看见了:“又坏了一个?” 说着伸手拨了一下,想看看松动程度:“你坐这边……” 话未说完,瓦片整个被掀开了,出底下着的一张纸。 迟野愣住,表情有些空白,夏允风已经把纸拿了起来。 纸在瓦片下的严实,经过多年风雨破损严重,因为最近天气太摸起来哒哒的。 “你放的?” 夏允风展开它,停电的城市不见光亮,纸展开后也只能看见模糊成团的字迹。 迟野回忆片刻,似乎是有点印象。他把纸拿过来,抬手举高,变换角度想要看清,夏允风脸凑过去一起看,字体早已晕开,隐约辨认出几个稚字体—— “烦”、“气”、“没完”。 夏允风眯着眼睛,气息呵在迟野耳边:“你那么小脾气就这么差。” “滚蛋。”迟野说,把纸叠起来。 时间让纸上折叠的痕迹更加深重,指尖轻轻一捻就是一层碎屑。 迟野抖了抖灰,坦言道:“小时候不乐意被老迟送来送去,躲屋顶不让他找着,在这儿写小记来着。” 具体什么时候写的,什么时候这儿的迟野真忘了,但就这么零碎几个字差不多也能拼凑个大概。 夏允风看了看他:“为什么送来送去?” “忙,老迟忙起来陀螺似的,顾不上我。”迟野把纸放回去,瓦片也盖上,“你看他现在不也是么。” 夏允风把瓦片往下严实,股又坐回去,他想起迟野做的那一手好菜,似乎明白一点:“难怪你会做饭。” 那都是凌美娟跟迟建国认识之前的事儿了,迟野大大方方:“没人管自己瞎捉摸,能填肚子就行。” 迟野不喜麻烦别人,从上次方锐邀请他台风天去自己家小住就能看出来了。 这个习惯是从小养成的,那些年迟建国总把他给别人照顾,人家碍于情面不好说什么,但总归是给别人了麻烦。 当时迟野还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在别人家里很拘束,直到偶然一次听到老迟的朋友和子关着门吵架,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自己并不受。 从那时起迟野就不往别人家去了,去也绝对不会留宿。还是个团子的时候就信誓旦旦的拍着脯跟迟建国说自己能照顾自己,别再送他去别人家了,勉强有灶台高就开始学着做饭,不给迟建国麻烦。 夏允风想象着那画面,不善共情的人罕见觉出丁点别样滋味。他看着迟野垂在身侧的手腕,思绪有些走偏。 这是个很适合聊天的夜晚,迟野聊了自己,也想再聊聊夏允风。 小孩儿安静的坐在身边,腿支着,手圈着膝盖。 迟野等了一会儿,说:“小乡巴佬,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 “?” 迟野问道:“你在山里叫什么名字?” “夏允风”这个名字是凌美娟和夏允风亲爸一起取得,当时上户口用的就是这个名,回来自然要换回来。以前迟野是不想知道夏允风的事儿,迟建国跟凌美娟说的时候他总是把房门一关刻意回避这些。 夏允风顿了几秒。 迟野随口说:“是不是叫什么‘铁牛’啊,‘狗蛋’啊,我看电视上都这么放。” 轮到夏允风嫌弃地皱起眉:“不叫这个,那也太土了。” 他说话时的口音还是很重,但因为说的慢,听起来没有那么滑稽。 迟野笑了声:“你们那儿还能起什么洋气的名儿?” “我爷取的,取的时候估计也没上心,顺口就喊了。” “那得有多顺口?” “叫……”夏允风舔了下嘴,没隐瞒,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小草。 迟野看向他,没听懂似的发出一个鼻音:“嗯?” “小草。”夏允风的声音大了一点,他说,“我是一棵随处长,谁都可以踩,谁都不想要的野草。” 迟野觉察到自己的眼尾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说自己是“野草”的夏允风,和那个说自己背后没有人的夏允风重合在了一起。 闷热的空气不知不觉中散去,迟到的凉风卷席着莫须有的情绪。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