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中冷笑一声,站起来,看着我爹,第一次没有胆怯而回避他的目光。 我冷冷看着他,回道:“她做过什么天经地纬的大事,让我值得为她哭?我娘在世时,你为我娘哭过吗?我娘死的时候,说不定她笑的比谁都开心呢,如今,她死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为她哭?就凭你是我爹?就仅仅因为我是庶女吗?” 我爹被我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只抬手打了我一耳光。 我们父女俩闹得不 而散,直到进 ,他也没跟我再说过一句话。 没过多久,秦落便因为在神武皇帝面前提及与广陵王退亲之事而被迁怒,被削了官职,暂时看押在了掖庭狱,以戴罪之身等待处置。 我去掖庭狱看过秦落,买通了掖庭狱的老嬷嬷,给秦落送了一些过冬的衣服,还有一些吃食。 因为我知秦落心气傲,自然是不愿去求那些人的。 随即,我转身便去了钦天监,将秦落的生辰八字给了少国师袁天师,又递了一个装了石头的荷包给他。 袁天师以为里面装的是银子,将荷包递了回来,神情疑惑,有些不解的问道:“不知秦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着将荷包又递了回去,对他道:“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心知少国师不是 财之人,也知少国师好奇石,所以,特地命人花重金去西域买了一块奇石,一点心意,还请少国师笑纳,如若不信,少国师可自行打开看看。” 袁天师还是有些疑惑看了我一眼,打开荷包一看,眸子一亮,果然是一块西域奇石,颇有些动容,抬头看着我,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秦二小姐给的是何人的生辰八字?” 我低头笑笑:“我想知道秦落的接下来要走的路,是凶,还是吉。” 袁天师抬手打开装着秦落生辰八字的香囊,展开字条,看到上面赫然写着:“秦落,字阿凰,六月初一,子时生人。” 他抬手算了算,分别对应的乃是:辛巳月,丁酉 ,庚子时,这才郑重其事的道:“天生的凤凰之命,但命运坎坷,若心有不平之念,会招致内宅不睦,又克六亲,命主孤煞。” 我笑道:“一字不差!”这与妙慧大师所言相差无几,秦落,没想到你终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 慎重考虑一番后,我让袁天师放出了“女主秦氏”的预言。 没过多久,神武皇帝便下令将秦落从掖庭狱关到了掖庭。 我依旧会去看她,只是她明显和我生疏了不少,有时见我,话都不愿多说,到后来甚至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去看她。 我自然不会任她自生自灭,毕竟我 后的前程可都赌在她身上了。 那年冬天,从边境回来的建安王一回到皇 ,便跪在宣室殿外的雪地里,求皇帝不要迁怒秦落,更向皇帝求娶她,神武皇帝大怒,将他贬往了边境。 长宁十九年冬天,建安王生母柏姬病重,建安王秘密回到建业,听说又去宣室殿外跪了雪地,神武皇帝不予理会。 长宁二十年刚一开 没多久,冬雪还未融化,柏姬便仙逝了,神武皇帝追封其为柏贤妃。 没过多久,神武皇帝也病了,只是这一病,一直延续到了长宁二十年秋天,七子夺嫡一触而发。 秦落从掖庭出来,便转投了淮 王和广陵王的阵营,后来,建安王起兵勤王,其余六王死的死,囚 的囚 ,废的废,秦落也因为谋反被 放大漠。 我觉得独孤叡对秦落的处罚,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 最后,秦落死在了漠北,身死魂消。 秦落的死讯传来时,我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 觉,有点绞痛,一阵一阵的。 猛的痛起来时,我揪着心口的衣服,蜷成一团,右手紧紧握成拳 在嘴里,无声的痛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为何而哭。 只是心里难过。 不知哭了多久,我只觉眼泪干涸黏在脸上,难受的紧,眼睑下方也疼的难受。 我想,我的眼睛一定红了。 后来,我进 了,同时进 的还有秦晚。 中有个蚩丹皇后,年纪小的可怜。 秦晚被封为了淑妃,我觉得这个封号很是讽刺,秦晚这一生,跟着她母亲为虎作伥,何时贤良淑德过。 秦晚 慕广陵王,却成了独孤叡的妃子,自从她进 后,过得郁郁寡 ,看到她过得这么不幸,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而我只封了一个婕妤,常年深居昭 台,了此残生。 直到那次,大概是升平七年的光景,孤独叡来了昭 台,跟我说:“朕以前看到你笑时,就会想起你和秦落在一起开怀大笑的时光,明明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但笑起来却尤其的像,如今,你已然不笑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话。 闻言,我却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已成灰,只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淡淡道:“哦,是吗?” 他会这么觉得,大概是因为我和秦落笑起来时,都有一对梨涡罢。 想起曾年少时,秦落不知从哪里学会了扎发髻,很是高兴的说是给我扎元宝髻玩。 我拗不过她,便只好顺从地坐在妆台前让她给我扎头发,我前天洗了头发,头发有些滑不溜秋的。 秦落一时没抓住我的头发,有几缕便轻轻砸在了脸上。 我也不恼,只觉得头发落在脸上 的,所以忍不住轻轻笑了。 秦落看到我笑,也笑道:“阿瑄,你看,我们两个都有一对梨涡呢,大概是从祖母那里祖传过来的吧。” 很多年后想起来,我却觉得她这句话说的有些傻里傻气的。 我父亲并非那老婆子亲生,我与长青园那位不知故去了多少年的老婆子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除了恰好与秦落都有一对梨涡,哪里能说有多相似呢。 嗬,她那么聪明的人。 我自小 子便沉闷,不大 笑,也许那时稚子无忌,她只是单纯的想逗我开心才那么说的吧。 独孤叡略坐了坐,就要起身离开。 这是他这多年第一次来昭 台,我回过神,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如今独孤叡膝下无子,我若能母凭子贵,名言正顺, 后到得九泉之下,倒也有了与秦落炫耀的资本。 心思一起,我突然起身,从他背后一把抱住他的 ,半假半真的道:“陛下可知道,臣妾自年少时便倾慕陛下已久,臣妾一直在为陛下守身如玉。” 话已说到这份上,他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倾慕是假,守身如玉却是真。 只是我的这份倾慕,早已随着那个孤傲不可一世的少女,掩埋在了那年的黄沙里。 后世人如何想我,我也不在乎了。 他顿了一顿,想抬手扳开我的手。 我却紧紧抱着不放。 他狠下心,拽下我的手将我甩在了一边,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扬长而去。 我脚步踉跄,一个不稳,便摔坐在了地上。 我心中凄楚,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秦落的身旁看到的那截布条,悲怆的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她至死、心中都无你半分,你真傻!你真傻!哈哈哈……” 孤鸿语,三生定许,可是梁鸿侣? 想留不能留。 一语成谶啊!一语成谶。 只是我不知说的是我傻,还是他傻。 光慢慢地黯淡,过去的那些回忆化作了点点星子,慢慢地在脑海里定格、淡去…… 寝殿中,烛光明明灭灭。 我坐在案前,许是心中有 而发,不由自主地提笔就在宣纸上写起了这首《谒金门》:“ 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 暖,输与莺莺燕燕。 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隔下笔,我的 角却不由牵起一丝苦笑, 早已过去,这首词于我此时的心境,难免有些不合时节。 我突然想起,秦落自小便不喜看书和背书,却唯独喜 读佛经,尤其是《严华经》,时常见她放在枕边。 因为其中有句佛语是这么说的:“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听说这句佛语是不能随意忏悔的,而是要发自内心虔诚地悔改。 她在为何而心怀愧疚?又因何而忏悔? 每每午夜梦回,那些经年故人的冤魂与往事便会来找我索偿。 我从梦中惊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我只是为了自己罢了,他们不能怪我。 我喜 菊花, 它“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愿吹落北风中”的风姿。 菊花是何等清雅孤傲的花儿? 我穷其一生也没能做到,反而是秦落做到了。 “不愿”两字,于我而言,乃是极大的讽刺。 这时, 影拿着食盒,推门进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道:“明 便要走了,太妃的东西奴婢已收好,只等明 带走,太妃吃些点心,早些安歇吧。” 我淡淡道:“一切从简罢。” 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无甚可留念。 多了,也只是徒增负担。 马车颠颠簸簸地走了十几 ,终于到得了昭陵。 我寻了一身绣有富贵芙蓉团菊的素裙来到了秦落的墓前,我在台阶上坐下,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墓碑上那几个镌刻着:“神宣明懿皇后秦氏之墓”的纂字。 我脉脉看着墓碑,就像秦落坐在我面前一样,柔声唤道:“姐姐,我来看你了。” 却无人回应我。 “你也真是狠心,竟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如今你倒好了。你知道吗?我熬死了独孤叡,如今,他来陪你了,我也来昭陵陪你了,你开心吗?” 依旧无人回我。 没人陪我说话,我很不开心,于是就跟她道:“姐姐,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寂静,还是寂静。 我笑的眼泪直 ,我跟她说:“姐姐,你知道吗?你一定不知道,我告诉你,其实那年,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是我,这一切都是我……” 我几近癫狂的哭着跟她笑说:“你至死都以为是他派人到大漠杀的你,其实一开始就错了,一切都是我,是我!哈哈哈,你知道吗?姐姐,我早就疯了!姐姐,你不会知道的,他至死都活在对你的愧疚里,姐姐,这十年,他很想你,无时不刻的想你,如今,他终于来陪你了,你应该很高兴吧?姐姐。” 暮 苍茫,却只有天际的寒鸦声在回应我。 “姐姐,我活的好痛苦,姐姐,你恨我吧,你一定恨的发狂,恨的入骨……” 我抱着秦落的墓碑,跟她说:“姐姐,我好想你。” 一口殷红的血从我口中逸出,我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墓碑上,喃喃道:“姐姐,等我,我也来陪你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