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喜有味道的水,茶也好,咖啡也好,兑的饮料也好,总归要有一丝味儿才肯喝,萧遇安却常年喝白开水,有客人时才泡一壶清茶。 不过明恕这人“弹”也大,若是萧遇安让他看书,他就算再不乐意看,也能苦哈哈地看下去;面前如果放着萧遇安的杯子,即便里面装的是白水,那白水也能下咽。 凡事讲原则的英武明队,和年长的恋人在一起时,就不怎么讲原则了,甚至将自己放在弟弟的位置,没脸没皮地撒个娇,耍个赖。 明恕握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北城分局已经把鲁昆从头到尾查了一遍,我们这边把他最近一年的网上动向也挖清楚了,他从来没有与身份不明的人接触过,他所说的‘蛊惑’仅仅是看了墓心的小说,这在刑事案件里不可作为依据。” 萧遇安点头,“我知道。不过鲁昆的情况,其实还可以做进一步调查。” “嗯?”明恕上身前倾,双手搭在桌沿上。 这姿势令他看上去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而萧遇安是正在授课的风度翩翩的老师。 “他所谓的‘蛊惑’在刑事上不成立,但他受到这类书籍影响,却可能是事实。”萧遇安说,“设想一下,如果还有一个人与他心理状态类似,在某种极端条件下读到书中的某一句话,咖啡馆的悲剧是不是会重演?” 明恕想起一位名叫“佘群”的目击者。 佘群说,鲁昆当时正在看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有的人就是该死”。 犯罪类小说中,通常带有非常浓烈的偏情绪,这句话只是一种表达,但并非不可能催生心理暗示。 沉默了半分来钟,明恕摇头,“这只是非常特殊的个例,书本身没有错,错的是鲁昆。就像现在很多家长指责游戏,认为游戏令他们的孩子沉。这种看法本没有道理,因为有错的并不是游戏本身。” “书当然没有错,难道你认为我打算追求墓心的责任?”萧遇安说,“不过鲁昆虽然只是个例,但这种个例不该被忽视。墓心的书既然能够刺一个心理不正常的嫌疑人,那说不定书里也有什么能够供我们参考。” 明恕立即来了神,“你发现什么了?” 萧遇安仍是淡然的态度,“目前还没有。” 明恕将下巴枕在手臂上,全然不像方远航眼中利落果决的师傅,“我还以为你叫我来,是找到突破点了。” “我始终相信一件事突然出现,必然有它出现的道理。鲁昆突然改换说辞,将一个作家搬出来,最可能的原因是转移重点。但是墓心既然已经暴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不妨顺道查一下。”萧遇安说:“有时候一条线索也许看起来没有什么用,但当最后需要串联的时候,说不定这条没用的线索会成为关键。” 明恕沉下心来,点头,“墓心我会安排人手去查,哥,鲁昆这案子先放在一边,罗祥甫的案子我有个猜测。” 萧遇安正,“我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对罗祥甫案的理解。” “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个猜测——”明恕站起来,在办公桌边小范围踱步,“给罗祥甫引来杀身之祸的可能正是他唯一的好,街拍。” 萧遇安仰靠在椅背上,双手叠在腹部,视线从深长的眼中出,带着鼓励的意思。 “凶手应该不是罗祥甫悉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是,ta必然已经在我们这一轮密集排查中出马脚。”明恕继续说:“我和邢牧之前从凶器、下药、击打情况推断凶手是一名女,我承认这种推断比较武断,但现在看来,凶手是女人的可能越来越大。” 萧遇安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恰当地点了点头。 “罗祥甫拍了两年照,文尧那次是闹得最厉害的一次。我刚才接触过文尧,怎么说,她非常厌恶罗祥甫之,不仅在街头巷尾,甚至在工作场合,她也时常受到老人扰。”明恕说:“但她的恨还没有积蓄到犯罪的程度,她在有意无意地寻找发的契机。从这种角度看,她是个能够平衡消极情绪的人,她做得出引导舆论的事,却不会亲自去杀人。” 萧遇安说:“那杀害罗祥甫的,可能是比她受到更大的伤害,并且更恨罗祥甫的人。” “对!”明恕一捏拳头,“但这个人隐藏得非常深,罗祥甫也许本不认识她,排查起来难度很大。” 安静片刻,萧遇安忽然说:“这是比较常规的思路,你想没想过极端的思路?” 明恕站定,“极端?” 萧遇安食指在墓心的书上一点,“有的人本来就该死。” 明恕眼尾撑开,“哥?” “这是墓心书里惯有的观点,也是现在网络上行的观点。”萧遇安说:“我在电视台有人,找他们要过鲁昆那期节目的原始采访记录,其中有不止一人认为,那些被杀的小孩本来就该死。” 明恕重新拉开靠椅,缓缓坐了下去。 “这些人真的被吵闹的小孩伤害到必须杀之而后快吗?”萧遇安摇头,“我看不见得。” “畸形的恨?”明恕先是犹豫,后眼一定,“对,就是畸形的恨!” “吵闹的小孩,强行拍照的老人,这两个群体看似完全不同,但都造成了类似的社会影响。”萧遇安说,“既然有不少人认为吵闹的小孩就是该死,杀死他们是为民除害,那么同样,也会有人认为杀死强行拍照的老人是‘义举’——这和ta是否受到伤害没有必然联系。” 明恕双手支着脸颊,“那这样一来,侦查难度就更高了。任何一个心理扭曲的人,如果仇恨街拍老人,都可能对罗祥甫动手……糟了!” “怎么?”萧遇安问。 “如果事实如我们所想,那罗祥甫一定不是凶手的唯一目标!ta还会作案!” “的确如此。或者说,ta在杀害罗祥甫之前,就已经杀害过别人。” 明恕无意识地抖起右腿,脸不怎么好看,“要查的话,只能从积案组的陈年案子中入手,或者查失踪人口。但这都等同于大海捞针。” 此时太已经西沉,金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将室内细小的灰尘染成漂亮的金箔粉。 萧遇安说,“时间差不多了。” 明恕显然还沉浸在案情中,“什么时间?” “今天不用加班,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萧遇安起身,将摊开的文件合拢。 “不是……”明恕不解,“你让我下班?” “你长在这里了?” “案子还没破。” 萧遇安温声问,“你当上重案组组长后,是不是一遇上案子,就不眠不休,不侦破就不回家?” 明恕一想,还真是。 萧遇安又道:“如果没有案子,你就迟到早退,不务正业。” “我没有!”明恕气咻咻地反驳,“转到重案组来的案子都不简单,我为了破案不眠不休,侦破之后难道不该补一补觉?” “没说你不该。”萧遇安已经绕过半张办公桌,走到明恕跟前。两人一坐一站,高低差明显,萧遇安伸出右手,十分随意地在明恕头顶了。 “哎……”明恕舒坦地吁了口气,毫不介意自己发型被。 “案子得破,但也别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萧遇安说:“案子查到现在这种地步,不是你在局里熬通宵就能解决,明白吗?” 明恕当了多年刑警,道理自然是明白的。但放在过去,他硬熬不回家不单单是因为急着破案,亦因为异地恋形如单身,回家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不会做菜,只能叫外卖,吃完还得想案子。这么一来,还不如不回家,吃食堂住办公室,在重案组搭一张,困了就睡,省时省力,还不会因为独自在家而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机器也需要保养,何况是人?休息足了,脑子才转得更快。”萧遇安在明恕肩头按了一下,“别赖着不起,收拾一下,晚上到我那里去。” 明恕“噌”地跳起来,“去你那里是要……做‘家庭作业’?” 萧遇安食指在他眉心一弹,“谨澜昨天来了一趟,放了一堆药材和一只土在我那儿,叮嘱我炖给你补补。” 萧谨澜是萧遇安的姐姐,未嫁人之前就格外疼明恕,早早将明恕当做家人,如今为人妇为人母,对明恕更是关照,时不时就送点东西来。 明恕缺失的亲情,在萧家得到了弥补。 办公室没有摄像头,明恕索环住萧遇安的,“那补完了胃口,你再给我补补别的?” 萧遇安笑,“你说了算。” 第11章 猎魔(11) 南城区,冬邺外国语学院。 已是暑假,校园里的食堂一半停业,即将升入大二的学生大多离校返家,而刚刚结束了大二大三学业的学生则多数选择留在校园,要么打工,要么准备考研,更多的是心即将到来的校园招聘。 这两年工作不太好找,一说起就业,很多人难免心浮气躁。 女生宿舍东九栋,住的全是英语专业的大三生。这个暑假一过,她们就将加入找工作的洪。此时正值傍晚,退温的穿堂风从走廊上穿过,很多间宿舍都将门打开,好驱散房间里闷了一的暑气。 509寝室却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光从门里透出来。 “她们宿舍没人在吗?”王娇住在对门510,和509里住着的四位女生是同班同学,“怎么这时候关着门?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去游泳吗?” 舒玉食指在嘴上了,“嘘,闻静静下午刚回来,发烧了,正睡觉呢。” 王娇立即低声音,“怎么发烧了?严重吗?” “应该严重的吧,不然闻静静也不会请假回来休息。”舒玉一边说,一边挽着王娇的胳膊往楼梯处走,“她家托关系在外事单位给她找了个实习岗,蛮辛苦的。” “509其他人呢?”王娇回头看了看,“怎么今天除了闻静静,一人都不在?” “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打工吧。”舒玉笑道:“别管了,她们宿舍是学霸宿舍,除了闻静静和李红梅,都是要考研的,和咱们宿舍不一样。快走啦,先去吃烧烤,再去游泳。” “不是先去游泳,再去吃烧烤吗?” “都行啦都行啦!” 两人打打闹闹下楼梯,与一个穿着商场文化衫与直筒牛仔的女生擦肩而过。 下到一楼,舒玉往上看了看,一脸不,皱着眉说:“这女的怎么又来了?看着她怪恶心的。509现在只有闻静静,闻静静最烦她了,她上去是想找骂吗?” “她也不知道只有闻静静在吧,肯定是去找李红梅。”王娇叹气,“509的姐妹们也是够倒霉,怎么摊上李红梅这奇葩?老是往寝室带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去年是个传教的,现在又是这个烂打工的。哎,要不我们给张姨说一声,就说有外来人员进入了宿舍?” “算了吧,她们寝室自己都不管,我们心这么多干什么?”舒玉说:“而且李红梅神经兮兮的,惹不得。新闻报道过好几次宿舍凶案了,我们还是离李红梅远点吧。” 就在两人走出东九栋大门时,穿文化衫的女生已经站在509门外。 她先是伸出右手,在门上敲了敲,然后将脸贴在门上。大约过了半分钟,里面既没有响动,也没有亮灯。她再敲,并用口音明显的蹩脚普通话问:“有人吗?红梅,你在里面吗?我是小。” 还是没有回应。 倒是513有人出来看了一眼,目鄙夷。 这时,似乎是确定509没人,女生从包里拿出钥匙,像主人一般将门打开。 “我去!”513的那位看客惊道:“还能这样?” 忽然,509灯光大亮,闻静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谁他妈在开老娘寝室的门?” 女生显然没想到里面有人,慌张之下,钥匙“啪”一声掉在地上,只见她红着脸往外退,“我,我敲门了,我不知道……” 闻静静格泼辣,敢说敢做,虽然因为发烧而有些颓靡,气势却还是在的。 她很快从上翻了下来,近女生,厉声道:“你不知道这间宿舍里有人,所以就敢拿钥匙来开门?胆子这么大,是贼吧?今天你必须说清楚,钥匙是谁给你的?是不是李红梅?” 女生一个劲摇头,彻底慌了,“红梅只是把钥匙放在我这里……” “小偷!”闻静静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声喝道:“抓小偷!谁去帮我通知张姨?” 住在这层楼的或多或少都知道李红梅与509的其他人不睦,宿舍进了外人又是特别让人不舒服的事,闻静静这一喊,立马引来多人响应,一些将女生围住,一些下楼叫宿管与保安。 很快,女生就被扭送到了宿管室。 她害怕得发抖,将自己的证件全都拿了出来。证件上写着她的姓名与年龄——迟小,21岁。 这不是迟小第一次来东九栋。暑假前后,李红梅带她来过多次。 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