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对它们很悉。”明恕说。 淡眉的话与首饰并不能直接说明钱达收了刘家的钱,帮刘岁罪。要证明这些首饰的确是刘长军所送,淡眉没有撒谎,得有一个繁杂的过程。仅就淡眉对钱达的恨来说,她有可能诬陷钱达。 但钱达此时失常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27年前,在堰塘边将周婷婷推下水的是刘岁,对吗?”明恕厉声道:“你们现场侦查时,本不止找到周婷婷一个人的足迹,是不是!” 钱达发着抖,语无伦次。 刑侦局,重案组。 萧遇安中断与明恕的通话,是因为一名队员匆匆赶来,说唐远想见重案组的负责人。 唐远今年还不到50岁,但看上去就像已经六七十岁。虽说山中生活清苦,但再清苦,也清苦不到这个份上。 他是心中有愧。 “你就是重案组的负责人?”唐远无神的双眼盯着萧遇安,声音有些许颤抖。 “我是。”萧遇安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对不起婷婷,这件事我瞒了快三十年,没有一天快活。”唐远垂着眼睑说:“我在海镜寺礼佛修佛,夜忏悔,还是改变不了我和刘岁害死了我子的事实。我累了,我不想再瞒下去了。” 唐远所述的事与明恕的推断以及从淡眉、钱达口中了解到的相差无几。 三十多年前,唐远先认识周婷婷,婚后却发现,自己并不喜女人。同校语文老师刘岁的出现,让唐远终于体会到生活的情。 两人的关系最初非常隐秘,谁都不知情,但纸包不住火,周婷婷渐渐发现了异常。 唐远骨子里是个软弱又传统的人,本就为婚内出轨到内疚,在周婷婷的哭闹之下,终于决定与刘岁了断。 刘岁却说,自己已经离职,与家中断绝关系,一切退路全部斩断,只想与他在一起。 唐远陷入两难。刘岁让他放心,称自己能够解决。 不久,唐远竟然得知刘岁出家当了和尚。 他以为刘岁是放弃这段情了,于是自己也试着放下,与周婷婷共同经营小家庭。 可两个月后,周婷婷死在堰塘中。 警察说,周婷婷是失足落水,但他比谁都更清楚,是刘岁杀了周婷婷。 料理好周婷婷的后事,唐远也出家为僧,与刘岁在海镜寺里朝夕共度。 但在佛前,他们都已经成为恶魔。 “我对不起刘岁,可也是他,先对不起我。”最终,唐远如此对萧遇安道。 得知唐远将自己供了出来,刘岁丝毫不到意外,苦笑道:“累的不止是他,我也累了。修佛有什么用,杀人犯就算修一辈子佛,不还是杀人犯吗?周婷婷是被我推下堰塘,和唐远无关,他顶多是个知情不报,你们不要为难他。” 安静片刻,刘岁忽然抬起头,眼神分外清明,“但与我们二人有关的案子就这一桩,祈月山上的案子与我们无关,窥尘大师失踪,也与我们无关。” 粱奚市。 徐椿从殷小丰曾经接受救治的神病院离开,立即给明恕拨去电话。 久林心理诊疗所。 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许久,都没有被接起。 路过的助理轻声提醒,“骆老师?” 骆亦这才回过神来,将目光从窗外的变黄的银杏叶上收回,冲助理笑了笑,拿起手机。 第100章 为善(20) 粱奚镇。 当年照顾殷小丰的医生姓,得知殷小丰已经出家为僧,眼中便出些许惋惜的神,“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徐椿问:“殷小丰到底有什么神问题?是被谁送到这里来?” “小丰是个可怜人。”医生没有立即回答徐椿的问题,反问:“他出了什么事吗?” 徐椿笑了笑,“这倒不是,但他被牵涉进了两桩命案,我们正在调查。” 一听“命案”两字,医生一下子就紧张起来,“小丰杀人了?” 徐椿摇头,“你别紧张,如果他没有杀人,我们就得找到为他洗清嫌疑的证据。调查他的过去,就是寻找证据的一环。所以医生,你知道什么,千万不要隐瞒,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医生五十多岁了,听完徐椿的话,犹豫了会儿,叹气道:“我不能为小丰保证什么,但……算了,我配合你们就是。” 说罢,医生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厚厚的资料本。 徐椿问:“这是?” “小丰当年的治疗记,我自己整理的。”医生一边翻阅一边说:“你想知道殷小丰有什么神问题,他啊,是伴有妄想、认知障碍、暴力倾向的重度神分裂。小丰刚被送来时,才22岁,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所有人都要害他,如果我们不把他绑起来,他就会伤害人。” 徐椿重复道:“暴力倾向……” “但经过治疗,小丰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发狂了。”医生说:“那只是他22岁时的症状,现在他已经有30岁了吧?” 徐椿说:“今年31岁了。” 医生说:“一晃都多少年了。” 徐椿问:“殷小丰是为什么患上这种病?他的家人呢?” “我们这种小城市,和你们冬邺市不一样,底下的乡镇什么人都有。”医生忽然说起听似无关的话,“黑社会啊,教啊,毒贩啊,人口贩子啊,巫婆啊,多得数不清,你不去山里头走一走,都不知道他们猖獗到什么地步。” 徐椿想说“我知道,我还去打过这些团伙”,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打断医生。 “小丰出生在粱奚市下头的一个什么乡,具体名字我给忘了。”医生接着道:“那个乡穷啊,越穷的地方,就越信,越落后。小丰小时候是在水里长大的,你能想象吗?” “什么?”徐椿不解道:“人怎么能在水里生活?” “这就是那个乡的‘传统’了。”医生说:“乡民信奉水神,每一年都会向水神进贡一位来初的少女。将少女关进水牢中,直到怀孕。” “等等!”徐椿说:“这怎么可能?” “是啊,我们正常人都会问,这怎么可能?可乡民们就是深信不疑。”医生摘下眼镜,用棉布擦了擦,“那个水牢其实就是一个修建在河底下的密封笼子,人在里面不会被淹死,但空间非常狭小,人长期闷在里面,神很容易出问题。” 徐椿厉声道:“不是淹死不淹死的问题,一个少女独自待在水牢中怎么怀孕?神话故事吗?” 医生说:“自然是有男人进去。” “这是犯罪!”徐椿一拍桌子,“初少女才多大?十三四岁,有的甚至更小!” “乡民们懂什么,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孩,说她们纯洁,干净,有神,比年长女更容易得到水神的青睐。”医生说:“小丰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在水牢里不知被那个畜生给糟蹋了,生下小丰之后,就被献祭给了水神。” 徐椿震惊:“被杀死了?” 医生点头,“乡民们在水牢中灌水,将她活活淹死在里面。她的父母还很开心,到将女儿献给水神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徐椿捏紧了双拳。 即便已经去过许多落后的村落,徐椿依旧大为愤慨。 你永远不知道,人的愚昧与恶毒能可怕到什么地步。 “乡民们将小丰当做水神之子供奉。”医生说:“我们理解的供奉吧,就是好吃好喝给供着,但小丰呢,他必须生活在淹死了他母亲的水牢中,夜夜,与孤独为伴。人在失去时间观念时,心理大概率会出现问题。小丰自打有记忆以来,就不知道时间是什么。他看不到出落,所见的只有水牢那一块小小的地方,被‘请’上来时只是接受乡民的朝拜……” 医生无奈地摇头,“当他长大一些之后,他终于被放出来,接受杀人训练。” 徐椿再次错愕。 “那个乡的所有乡民都崇尚武力,水神是他们的战神,水神之子当然必须习武。”医生说:“所以小丰刚被送来时,我们本奈何不了他,他仇视所有人,并且有能力杀掉我们这些医护人员。” 徐椿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殷小丰杀过人吗?” 医生说:“我不知道。” 徐椿蹙眉,“你怎么会不知道?” “警察都不能确定的事,我哪来的途径知道?”医生说:“那个乡过去本没人管,死了随便一埋了事,小丰接受杀人训练时有没有杀过人,警察去的时候已经没办法查了。” 徐椿问:“现在那个乡是什么情况?警察是在殷小丰22岁时才注意到那个乡的问题?” “现在已经太平了,当年开展除恶习专项打击,好几个乡镇都被整顿。”医生说:“我们院接收了不少警方解救的乡民,小丰是危险最高的一个。” 在徐椿的认知里,殷小丰这样的人即便在接受治疗后情况大幅好转,当地警方也有责任将其置于监管之下,随时了解其心理神状况,更不应放其离开粱奚市,去千里之外的冬邺市出家。 但人已经放了,再往前追究已经没有意义。 徐椿问:“殷小丰是什么时候出院?当时他的情况怎么样?” “小丰在我们这里待了三年,25岁时出院。”医生牵出一个笑容,“出院时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能够与人,不再动不动就想揍人,能讲道理,常生活也没有问题。不过童年的影还是在,他不喜说话,比起热闹,更喜一个人待着。” 徐椿登时想到了什么,“他厌恶热闹?” “厌恶?”医生想了想,点头,“确实算是厌恶吧。小丰出院后不久其实发生了一件事。你来我们这里,应该已经受到了,我们这里很安静。” 徐椿点头。 “小丰习惯了这种安静的,不被打搅的生活,回到社会中到很不习惯,回来找我,说想留在院里生活。”医生说:“当时我很挣扎,一方面我最了解小丰的痛苦,也想将他留在视线范围中,随时照顾他,一方面又觉得,他这么年轻,应该走出去,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他就一直是个病人,他受了二十多年苦,是时候有一个正常的人生了。” 徐椿说:“后来呢?你拒绝了殷小丰,观察过他的变化吗?” 闻言,医生眉眼间出浓重的愧,“将小丰劝离之后不久,我接到了首都的研修邀约,一去就是半年,回来后才知道,小丰已经不在粱奚市。我和他,就此失去了联系。” 明恕握着手机,越听神情越凝重。 徐椿在电话那边道:“明队,殷小丰的病也许本没有治好,他选择出家,很可能是因为适应不了热闹。他回不来神病院,寺庙是他能够找到的,最安静的地方!这两三年里突然出现的大量游人打搅了他这份安静,而这些游人又是邱岷这个网红带去的,殷小丰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至于作案能力……”明恕缓声道:“殷小丰自幼接受武力训练,显然也有。并且他患有神分裂,这种疾病严重的时候会出现行为、认知障碍,这也能解释,邱岷为什么在被掐死数之后,才被分尸。不过现在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断,没有取得证据之前,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五名僧人中,殷小丰是话最少的一位。不管审问他的是谁,他的目光都没有分毫改变,总是茫然、木讷,就像听不懂对面的人在说什么,甚至不知道对面有人。 明恕在监控器中看着一动不动的殷小丰,脑中过滤着破局的思路。 如果殷小丰确实是凶手,用心理战术让他承认罪行不失为一种方法。但这是个有严重神疾病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明恕不想用这种方法。 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还是在殷小丰是凶手的前提成立的情况下—— 将邱岷劫去丫头山的是洪传飞,殷小丰能从军火库带走邱岷,那必然对洪传飞的行踪极为悉。 不,也有可能是殷小丰并不知道洪传飞,只是长期观察邱岷,而盯上的“猎物”忽然被一个不速之客截胡。 跟踪、秘密观察对殷小丰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