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强下心浮气躁,文质彬彬道:“三弟,坐吧。” “刚才下早朝时,恍惚瞧见你走在前头,可一拐弯就不见了人影,莫不是我眼花吧?”二皇子略倾身,亲切友善,大半月的足显然有效磨平了他的锐气。 庆王入座,简洁地解释:“我去探望四弟了,走得快,并未发现二哥,还望见谅。” “你啊,总是风风火火,为兄岂有不了解的?我习惯于离前探望四弟,有时还能一块儿吃顿饭。”二皇子谦和宽厚,时刻牢记中嫡子的气度风范,堪称战战兢兢,生怕再度怒父亲。 然而,承天帝却连余光也没扫一下,他垂眸,眼观鼻,全神贯注捻动佛珠,问:“雍儿,你四弟好些了么?” 庆王起立,略躬身答:“父皇放心,四弟正逐好转,儿臣去探望时,他在自行洗漱,说是准备早膳后给您和惠妃娘娘请安。” 承天帝出几分笑意,威严道:“不必急于走动,叫他再养一阵子,等身子骨结实了再说。” “四弟向来孝顺,深切记挂您,待会儿怕是会来一趟。”庆王竭尽所能地劝和弟弟与父亲,深知经长公主被害一事后,知情者心里难免不自在,生了嫌隙。 “唉,那孩子,真是难为他了。”承天帝欣慨叹,仍旧埋头把玩佛珠,叮嘱道:“祥儿,稍后你去看老四时,叫他安心休养,别稍微好些就四处走动请安,须遵从宋大夫的医嘱。” 二皇子急忙起身,恭谨垂首答:“儿臣遵旨。” “那民间大夫的医术真是高明,把整个太医院都比了下去!他来自南蛮山区,却沐浴圣明光辉,钦佩明君,千里迢迢入京献上医术,实乃英明神武如父皇才能得到的景仰。”大皇子发自肺腑,十二分诚挚地拍了一个马。 谁也不会嫌好话刺耳。 承天帝的笑意加深了一分,皱眉道:“宋慎医术是不错,可惜肚里缺乏墨水,甚无礼鄙。” “儿臣已经当面给予告诫,他会跟着四弟身边的管事学规矩的。”庆王责无旁贷地解释。 承天帝冷哼一声,佯怒道:“他是该学学规矩,免得有损廷体统!” 闲聊半晌,庆王佯作没察觉两个兄长之间的暗涌动,起身道:“父皇,儿臣赶着出城去北营,您和大哥二哥继续聊,我明早再来请安。” 斜倚着的承天帝终于坐直,抬眼问儿子:“急什么?有要事?” 庆王愣了愣,据实以告:“上月刚招募一批新兵,正待筛选,加之建造南段营房时地下掘出一大片硬石,急需商议定策,儿臣身为主帅,理应切实统领全局。” “哦,那两件事啊,不急,横竖有副将们盯着,你坐下,商议商议户部右侍郎的空缺。”承天帝不容反对地吩咐。 庆王只得重新落座:“是。” “父皇,户部侍郎乃正三品大员,算得位高权重,儿臣认为,应补上一名资历深厚、知户部职务者。”大皇子率先开腔,严肃提议:“据悉,现任户部郎中邹凯,为官二十余载,兢兢业业,颇有功绩,值得提拔。” “邹凯的官声不错,还算清廉。”承天帝评价道。 被贪污案牵连的二皇子霎时脸皮滚烫,呼窒了一瞬,疑神疑鬼,猜测父亲在敲打自己。他咬紧牙关,强作镇定,极力争取,诚恳道:“父皇,吴尚书管了半辈子,他最清楚户部各员的才干和秉,邹大人固然不错,可他一直处理的是地方杂务,并未接触过核心。吴尚书举荐了另一名郎中,管直隶的薛保善,他与邹大人年纪相仿,却因才华出众而较早高中,多做了三五年官儿,素来廉洁奉公,至今仍租赁东城民宅居住。儿臣认为,薛大人值得举荐。” 承天帝并未表态,闲闲道:“薛保善?他也不错,踏实本分,甘于清贫。” 庆王凝神细听,左手仍包扎着,右手背有一块微凸泛红的疤痕。承天帝瞥了一眼,笑意瞬间消失,威严问:“雍儿,你认为呢?谁是合适人选?” 庆王摇摇头,慎重道:“父皇,儿臣久居军营,不甚悉户部各司及各员,侍郎官居三品,乃常设要职,故不敢贸然举荐。” “唔,说得也对。”承天帝复又躺倒,李德英为其拉高薄被,他开始闭目养神,缓缓道:“宁缺毋滥,户部少一个侍郎也能运转。你们尽量发动朝臣,令其踊跃推举贤能,择定人选后,再来回禀朕。” “是。” “儿臣遵旨。” 两个年长皇子咬牙,暗中抱怨,三人一同告退,庆王已经习惯被夹在中间,全程谨言慎行,滴水不漏。 数后 容佑棠从翰林院下值回家,饥肠辘辘,步履匆匆。 岂料,路过南城一酒楼时,忽然被几个似曾相识的护院半强迫地请上楼,容佑棠忙问:“你们是七皇子殿下的人吧?” “容大人好眼力,小的们正是。”为首的府卫点头哈,低声下气,恭敬道:“殿下正在三楼雅间等候,您请。” 莫非、七殿下又琢磨出了立功的新奇点子? 容佑棠疑惑忐忑,他无法拒绝,踏进雅间门,一眼看见喝得醉醺醺的赵泽武,刚开口说:“七殿下——” 赵泽武倏然扭头,两眼通红,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他愤怒举拳砸桌,委屈暴躁,厉声呵斥:“跪下!” “心狗肺的兔崽子,枉费武爷一腔信任,你居然敢隐瞒小卓即将成亲的消息?你、你对得起我吗?” 第146章 开窍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容佑棠当场愣住,茫然不解。 “容哥儿,你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辜负了武爷的信任。”七皇子赵泽武脸红脖子,酒气冲天,手臂横扫,将菜碟酒壶酒杯一股脑儿打翻,叮叮当当滚落在地,一片藉。 “殿下,您冷静些。” “仔细割伤手,坐下歇会儿啊。” “武爷,您不是有话问容大人吗?他来了,您问吧。” …… 护院们急忙收拾藉,千方百计地劝。 面对动失控的醉鬼,容佑棠叹口气,中规中矩行礼:“下官容佑棠,拜见七殿下。” “你起来,别躲在门口,有种滚过来,武爷要当面质问你!”赵泽武扯着嗓子,拍桌大喊,急赤白脸。 容佑棠镇定自若,信步行至桌前落座,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赵泽武,坦诚问:“恺哥要成亲?我并没有听说,别是您错了吧?” “你不知道?”赵泽武急切问,鼓瞪着红肿的眼睛。 容佑棠端坐,诚挚地解释:“我确实没收到消息。七殿下,您冷静想想,长公主才刚刚入土为安,天子脚下,哪个朝廷命官敢敲锣打鼓大摆宴席办喜事?即使择定了黄道吉的,也得改一改,往后推,至少推到明年初。” “嘭~”一声! 赵泽武举拳,用力砸桌,焦躁惶恐,咬牙道:“就是你说的那样!卓志夫妇委实可恶,不仅三番两次给武爷吃闭门羹,而且挑唆小卓成亲,据可靠消息,卓夫人背地里偷偷挑好了小儿媳,是个闲散五品武将的女儿,不知生得是圆是扁,初定明年三月份成亲。听听,你听听,卓志夫妇多么可恶!” 父母替儿子张罗亲事,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可恶什么? 还嫌弃他们给闭门羹吃,若非你投胎做了皇子,凭结下的仇怨,哪怕被打断一条腿也是轻的…… 了解来龙去脉的容佑棠眉头紧皱,自始至终站卓恺一边。 “喂,你发什么呆?还不快想个办法出来!”赵泽武醉得打晃,但尚存几分理智。 “我能有什么办法?恺哥爹娘为其张罗亲事,合情合理,亲朋好友只会道喜,怎能劝阻?”容佑棠忍无可忍,说了句实话。 这下可了不得了! 赵泽武“腾”的炸了,股从椅子上弹起来,直着喉咙,恼怒大叫:“反了你了!帮谁说话呢?武爷不想听你搪敷衍,赶紧的,想个稳妥法子搅黄小卓的亲事!” 搅黄? “还请七殿下恕罪,在下蠢笨,实在没辙。况且,卓夫人兴许只是随口说一说而已,并未下定,您巴巴地把事儿闹大,恺哥肯定生气,到时怎么办?”容佑棠倍头疼,换了种方式规劝。 一提起“小卓生气”,赵泽武的气焰登时熄灭一半,却故作毫不在乎,嘴硬地骂:“管他气不气!武爷做事,向来用不着看谁的脸。哼,你不必怀疑,卓夫人这回八成来真的,她一早想让小卓成亲了,因为武爷搅黄过几次,她就看我特别不顺眼,故意隐瞒,跟做贼似的,遮遮掩掩。” 容佑棠言又止,暗忖:隐瞒?做贼似的?那还不是怕你闹事! 赵泽武心烦意,仰脖灌了一杯茶,幸而不烫,他抬袖一抹嘴,顿了顿,警惕地告诫:“容哥儿,你可别四处瞎说,假如走漏了风声,全是你的错!” 容佑棠一口茶水梗在半喉咙,硬生生咽入肚,一阵生疼,忙正道:“我本不知情,何必造谣传是非?更何况,恺哥那么聪明,难道他就猜不到?” “唉,他就是太聪明了!脾气又糟糕,凶巴巴,动不动一副想打人的模样,很难讨好。”赵泽武有而发,咬牙切齿——越是认真而没有回应,他就越不甘愿放手,死烂打,渐渐成为深刻入骨的执念。 容佑棠长叹息,捏额角,苦着脸说:“七殿下,这件事真没法帮忙!我其实是通过朋友才和恺哥小有情,从未登过卓家大门,有什么资格劝阻卓夫人?肯定会被殴打的。” 桌面“嘭”的一声,杯盘晃动。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帮忙了?”赵泽武怒而拍桌,目光如炬,气势汹汹。 容佑棠深一口气,无奈道:“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明宏说得没错,你果然忘恩负义,狠心绝情!”赵泽武忽然没头没脑地指责。 明宏?周明宏? 周明宏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七皇子了? 电光石火间,容佑棠恍然大悟:怪道七殿下一张嘴就骂“忘恩负义”!原来不是醉酒的气话,而是从别处学来的。 赵泽武看容佑棠面无表情,半晌没吭声,便料定对方胆怯了,他得意笑起来,一挥手:“你们出去守着,本殿下要跟容大人密谈。” “是。”众护院丝毫不敢忤逆,言听计从,恭顺告退,带上房门。 “哈哈哈~”赵泽武抬高下巴,随手抓了酒壶,仰脖喝一口,手肘搁在桌面,昂首问:“哼,被我说中了吧?害怕了吧?” 容佑棠镇定自若,微笑反问:“您说什么?” “你个古灵怪的兔崽子,还装傻?” 容佑棠一早就防着此时此刻!他佯作茫状,纳闷道:“什么装傻?您说得我都糊涂了。莫非卓夫人不肯透择定小儿媳妇?那也正常,毕竟事未成,眼下又正值长公主丧礼后,不宜大肆宣扬。” “卓夫人——嘿,你小子哄我吧?别想逃避,快说,你究竟是不是周家庶子?”赵泽武警觉回神。 “周家?哪个周家?” “周仁霖嘛,他夫人是武爷的姨妈,算亲戚。”赵泽武惦记卓恺之余,略分了一些注意力,兴致问:“你要是周家庶子,那就是我的表弟了,倒也有趣。从前恍惚听过周家有个庶子,可惜据说身体不好,病歪歪,没法出门,后来无声无息死了。哎,你真的是那个庶子吗?” “别开玩笑了,您看我像吗?”容佑棠忍俊不,坦。 赵泽武睁大眼睛,前后左右,仔细端详容佑棠的五官,并对比记忆中的周家人。半晌,他挠挠头,迟疑地说:“不像,一点儿都不像,你比他们俊多了。可明宏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唬得武爷一愣一愣。” 容佑棠撇撇嘴,同情道:“七殿下,恕我直言,周二公子也许看您喝醉了,故意逗着玩儿的。唉,可能因为在国子监读书时,我跟他们兄弟俩结下梁子,闹了几次,他心怀怨恨,遂造谣生事,无中生有。” 赵泽武趴着桌子,继续审视容佑棠的长相,极力试图找出相似之处,然而,一无所获。他坐起身,靠着椅背,开始动摇,小声嘀咕:“那天我们确实喝酒了,但没喝醉,明宏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哄骗我?不可能啊,他怂包一个,欺软怕硬,拼命抱武爷大腿。” “估计他酒量不好呗。很多人一喝醉就喜吹牛,胡言语,信不得。”容佑棠侃侃而谈,心里把周明宏翻来覆去嘴巴子!他不遗余力地透:“而且,莫非您没听说吗?年中的时候,坊间传周二公子因作弊被国子监清退,疯了,当街衣,众目睽睽之下,袒身体,手舞足蹈,拦也拦不住。” “略有耳闻。” 赵泽武抱着酒壶,醺醺然,腹狐疑,说:“不过,外祖父称那丢人现眼的东西是遭贼陷害,身上有毒虫,所以才当街衣。” “哎哟,难道令外祖能直言外孙疯了?他为了挽回家族颜面,代为遮掩很正常。”容佑棠笃定称,神态自然随意,仿佛只是在闲谈奇闻趣事。 赵泽武先入为主,潜意识认为容佑棠不可能是周家的种,他讪讪自嘲:“也是。明宏说的时候我就笑话他了,你如此聪明机灵,读书考了个状元,还会破案,父皇和三哥绝非一般人,他们都赏识你,多么难得。” “七殿下谬赞了,在下真不知几世修的福分,今生才得到许多贵人的提携。”容佑棠垂首谦逊,悄悄松口气。 “哎,说你是周家庶子,这事儿不靠谱的,等回头逮住明宏,武爷非给他俩耳光不可,叫他喝醉了胡、胡说八道!”赵泽武气呼呼,醉得头晕脑,打了个酒嗝,一把抓住容佑棠胳膊,使劲摇晃,殷切叮嘱:“容哥儿,我觉得小卓还很年轻,男人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要紧,完全没必要早早成家,你、你说对吧?本殿下反对他成亲,坚决反对!” 恺哥的亲事,你反对有什么用?我反对就更没有立场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