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接过月饼,笑道:“这嫦娥印得尚可,是致美斋的手艺罢。” 潭英便笑道:“想着中秋要在船上过,临上船前遣了小子去买的。” 裴慎取了一块,温声道:“辛苦了。” 潭英低声道:“大人哪里话?若非大人帮忙,指挥使这一遭恐怕过不去。”一朝天子一朝臣,陆指挥使一倒,他们这帮老人哪里能有好下场。 “指挥使福缘深厚,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裴慎笑了笑。 见裴慎 子温和,潭英又 念他帮忙,犹豫片刻,到底劝道:“大人,苏州城的百户既已查到那人所在,只叫他将此人押解进京便是,何至于劳动大人千里去寻?” 裴慎望着茫茫江面,只觉明镜清寒,一江霜白,两岸荻花瑟瑟。 他赏了会儿景,这才道:“她 子极倔,若被人绑了,必定要想法子逃 。千里之遥,处处都是机会。唯我去,她方会死心。” 潭英心细,只笑道:“观其言察其行,此人的确 明。如今八月秋闱,遍地都是士子租赁房屋备考,她赁一栋小院半点都不显眼。” 语罢,又骄傲道:“只可惜,千算万算,到底逃不出锦衣卫法眼!” 快马加鞭,八月初五找人的消息传到苏州,锦衣卫即刻动作,去数得上号的官牙、私牙处遍查一月内苏州租赁房屋的契约。 共计查得一千三百余人赁屋。 既然租赁房屋的大半都是士子,那么这些人是必要参考乡试的。 八月初九,乡试开考。 锦衣卫即刻录下乡试参考名单,共计一千六百余人。 只拿名单两相对照,发现其中.共有一百五十人租赁房屋却未曾参考乡试。 保险起见,锦衣卫不曾剔除拖家带口的、当地人、行商的等等,只消一位百户,遣动自家小子,先叫手下人看过画像,再分头寻至这百余人住处,一人盯梢一户,只消擦肩而过看上一眼,便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三 功夫,便尽数查验完毕。 若运气好些,盯梢一 便能遇见沈澜出门。只可惜锦衣卫运气不太好,又或者是沈澜谨慎,生生到了第三 才遇见沈澜出门采买蔬果。 此时已到了八月十二,一人双马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来,也不过三四天。 如今八月十五,裴慎接到消息,夤夜登船,直往苏州而去。 作者有话说: 1.明代,出现了很多反映时事的戏剧作品。如张居正死后不久,就有人以张居正的事编成戏文,“传入 中”。所以裴慎的事被商人乐户编成戏剧,一点也不奇怪。 2. 明代中后期信息 传速度很快,妇女骂人也随手拿当时人人 知的例子,如“活邢敖”之类,而这个邢敖,就是当时刚刚被处决的盗犯。 所以吴娇娇骂沈澜,说她撒谎就要让巡抚砍了她的头,也不奇怪。 一二两条均出自《明代社会生活史》 3. 胡儿铁骑豺 寇出自戏剧《生死恨》 4. 一声边报如雷霆,愁云似怖罩燕京改编自戏剧《穆桂英挂帅》 5. 斥退那黄河浪改编自戏剧《桃花扇》。 第49章 深一脚, 浅一脚, 跌跌撞撞回到家,沈澜失魂落魄地阖上门, 怔怔地立在院子里。 暮西山, 残霞夕照,庭中青石板似熔金,唯石 里几株野草尚有几分浮翠。 盯着那几株顽强破土的野草看了半晌, 沈澜这才定了定心神。 既然裴慎的戏文已经传出来了, 至少证明对方必定早已回了京都。此刻恐怕已腾出手来寻她了。 到底要不要离开苏州? 沈澜一时间略有几分犹豫。或许原本裴慎不曾发现, 可她动了,反倒引人注目。保不齐那瞎先生唱的戏也是为了打草惊蛇, 好叫她仓皇出逃, 出破绽。 可若不动, 万一裴慎已查到了她在苏州, 岂不是原地等死。 一时间,沈澜竟坐困愁城, 两相为难。 她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整了整衣衫,径自出门去找东西吃。 再走远一些,入了巷,有家象棋饼铺,专卖棋炒,细腻的重罗白面 成面团,只拿香油烘烤,切成棋子般的小块, 略炒制一二, 撒上黑芝麻。一口咬下去, 又酥又脆,还泛着面团特有的麦香气。 沈澜花上十文买了一份,只拿竹纸包着,闲来无事便拈上一块 进嘴里,细细咀嚼。 恰逢中秋佳节,各家要团圆赏月,四处送节礼,主子赏奴仆、学子送馆师,东家赏伙计,店铺们纷纷送账帖,债主盈门讨欠款,欠债的躲中秋……人人都有事忙。 独独沈澜,咬了口棋饼,慢悠悠往巷子里走。 “罗哥,她怎么老往偏僻地方走啊?”跟踪沈澜的一个锦衣卫力士蹙眉道。 罗平志一面远远缀着沈澜,一面琢磨道:“管她去哪儿,跟上去便是。”只要别让她走丢,安安生生等到上头人来,任务也就完成了。 两人便继续装作归家的兄弟,一路闲聊,一路缀着沈澜。 走了一段,那力士迟疑道:“前面是个丁字巷口,越走越偏了。她该不会是发现了我们,要逃跑吧?” 罗平志一顿,摇头道:“浑说什么!我们这几 每 盯梢都叫不同的人来,没有一个 面孔,她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罢了,哪里会想到。” 语罢,为了安全起见,到底开口道:“你速速去叫几个小子来,这里出口拢共也不过七八条巷子,叫他们守在巷子前,给我盯紧了!” 那力士得了吩咐,转身就走。 罗平志便稍微等了等,见前方巷子处没人了,即刻跟上,谁知刚走到巷子中间,沈澜又从巷口折返。 罗平志即刻转身,对着眼前人家砰砰敲门,嚷嚷道:“躲什么躲!直娘贼的憨卵!快给你爷爷出来!” 凶神恶煞,一看便是中秋来讨债的债主。 沈澜瞥了眼罗平志,见他这般凶恶,即刻低头,加快步伐,匆匆离去,不愿沾惹这光 。 余光瞥见沈澜出了巷子,又骂了几句,惹得左邻右舍纷纷大门紧闭,罗平志这才匆匆去追沈澜。 此刻,沈澜已咬着棋饼,出了歪七扭八的小巷,慢悠悠走在街上。 苏州城乃江南水乡,人家尽枕河,沈澜只闲逛了一会儿,又等了等,终于等到了一艘归家的小船,沈澜拦住小船,只说要回盘门外如京桥,叫船家送她。 那船家得了钱,哪里有不肯的道理,即刻称篙摇橹,碧波之上,小船飘飘 。 沈澜立于船头,转身回望,这会儿已是月上柳梢,泰半人家都早已归家团圆,街面上稀稀拉拉,只见三两闲人悠悠走动。 沈澜望了望,见后方似乎无人跟着自己,便转身向前看去。 没过一会儿,前方河道上便出现了一艘小船,黝黑的船夫撑着竹篙,着宝蓝直缀的客人坐在船舱里,捻着二两花生米,悠哉悠哉饮了口酒。 沈澜见状,只道:“船家,前方转弯,不去如京桥了,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船家一愣,只是沈澜掏出了铜板,管他去哪儿!便顺着沈澜的指示,与前方那艘船分道。 沈澜悠闲立了一会儿,见前后方都没有船只,只是岸边街面上还有行人。 沈澜又叫船家快着些,只说自己急着赶路,那船家得了钱,只在心里骂她多事,手上到底卖力。 小船顺 而下,自然比行人快。两岸行人俱被甩 。 没过一会儿,河道拐弯处又绕出来一艘小舟。是个晚归的船夫,撑着空船往家去。 沈澜只立在船头笑了笑,又出钱叫船夫往如京桥去。 这么一通闲逛下来,待沈澜回返如京桥,已是明月高悬。 沈澜进了院子,将门阖上,只咬着最后一块凉透了的棋饼,兀自冷笑一声。 她折回巷子,便有人在巷子里追债。她上船,前方就有船客游览风光。她与前船分道,尚有两岸行人悠闲夜游。她令船只加速甩 行人,又有船夫撑船归家。 沈澜哪里还意识不到,自己已被盯上了。 能有能耐这般遮掩,小心谨慎的,绝不是普通把 恶少,必定是裴慎。 沈澜一时齿冷,又不知自己哪里 了破绽,竟让裴慎甫一回京便寻到了她。 她心里发沉,匆匆进房,微微支开柳叶窗,只拿余光一瞥,便见窗外河道上有一艘小船泊着。 沈澜心知肚明,恐怕不仅是窗,门口,乃至于墙外,俱有人守着。 这般周密,当真是 翅难飞。 她佯装立在窗前赏景,赏了一会儿,似有些冷意,便合上窗,只熄了灯,坐于桌前,苦思冥想对策。 这帮人手腕老道, 于跟踪,若沈澜真是个深闺女子,必定看不出有人盯梢她。就算是如今,沈澜也没确凿证据有人跟踪她,不过是有了些苗头罢了。 思及此处,沈澜叹息一声,只倒了一盏冷茶啜饮。 这群人明明盯上了她却不发动,多半是在等上头的命令,或者是在等裴慎到苏州。 ……裴慎。沈澜摇摇头,只自嘲一番,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裴慎是个什么 子,她还能不知道吗? 此人权 极重,这会儿恐怕是在京都四处 游,或者忙于战后受赏。怎会为一妾室,千里迢迢南下苏州?多半是要叫人将她捉住,送往京都。 无论是什么情况,这些人虽防守严密却尚未动手,还有机会。 沈澜定定神,铺开细布薄被,拂下素纱帐,兀自昏沉睡去。 第二 一大早,沈澜开窗通风,见昨夜泊着的小舟已消失不见,河道上到处都是舟船,早已分不清是哪艘。 沈澜心中越发沉重,只暗叹对方心细。她赏了会儿景 ,笑盈盈阖上窗户,兀自出门去寻杨惟学。 沈澜走了一段,悉心留意之下,方觉身前身后尾巴重重,心知昨 试探恐怕已让对方起疑,加紧了跟踪。 实则如今最好的办法是闭门不出,缓和数 以麻痹对方,再寻机逃跑,可沈澜不知他们何时发作,正要争抢时间,哪里敢用这般办法? 她慢悠悠闲逛,终于到了虹桥杨府。 杨府乃苏州大族,门口三座进士及第石牌坊,东面临街,占地七进,朱漆兽首,堂宇宏邃。 没有拜贴,冒昧前来,可府上门子知道他是家中少爷好友,便恭敬道:“王公子,少爷昨 考完,只在家中睡了个昏天黑地。老爷叮嘱了,只说一应事务无需扰他。” 沈澜心知乡试连考九 ,铁人都要补眠的。便取了一两银子掩于袖中递给他,只笑道:“若你家少爷醒了,只说我曾来拜访他。” 那门子 喜喜地应了。 见状,沈澜这才转身离去,又四处闲逛了一会儿,实在寻不到 身机会,这才无奈放弃。 第二 ,沈澜照旧出门闲逛,可这群人心细,盯得极紧,她心知自己若跑了,不消一时三刻便要被人追上,届时撕破脸皮,叫这些人抓了,反倒再无逃跑余地。 无可奈何,沈澜只好暗自等待机会。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