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二文毕竟是在外头跑惯了的,这又是自己表妹,因此很快回过了神,“我打了两角酒送给楚府守侧门的婆子,她跟我你去了京郊的庄子上,我略一打听就知道楚府的庄子在这儿了。”江二文道。“我也想着你在庄子上可能更方便出来,所以就来了。“ 季泠点了点头,江二文一向嘴甜,那老婆子肯透府里主子的行踪也不奇怪。“二哥,寻我可是有事?” 江二文知道季泠出来不易,就拣紧要的说道:“大丫,你也知道,我跑了这么几年的声音,虽说也有了点儿小本钱,可这做生意的就没有稳赚不赔的,所以兜兜转转的也没多大收益,没能把你给接出去。”说起这个,江二文就觉得愧对季泠。 季泠赶紧道:“二哥,快别这么说,我在楚府过得很好。你不用挂记我。做生意本就难,你也别着急,可是蚀本了,我这几个月又存了些月钱。” 江二文立刻摇头道:“大丫,你可别看扁了你二哥。这些年怎么说也有几百两银子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说,再过半月我就要坐船南下了。只是你也知道出海风险太大,你的银子我给你放票号里了,这是折子。” 季泠接过来看了看,这折子里便是这些年她从江二文生意里分到的钱,总共有五百两了。对那些富商巨贾而言,这自然是小钱,但对季泠而言却是极大的一笔钱了。“二哥,你说什么出海啊?” 江二文道:“我新进认识了个大叔,长年在沿海跑船,利润极其丰厚,这次我也算有了点儿本钱,想跟着他出一次海,等我回来,至少是三倍、五倍甚至十倍的利润。那时候就有钱在京城开铺子了。” 季泠听了心里一惊,“二哥,万万不可。楚府的大公子刚从扬州回来,因为捅破了那里的官商勾结倭寇的事儿,险些被人给害了,你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的,去跑船哪里比得过当地人。而且海上还有倭寇为。” 江二文道:“这做生意的哪儿能没有风险?没有风险的事也就赚不了银子。” 季泠急道:“可是命都没有了,有银子又怎么样?” 江二文道:“大丫,与其像以前那样活着,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住要送人,我倒宁愿搏一搏,就是死了我也愿意。虽说不敢期望,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可我也不愿意像我爹娘那样活着,被一口饭就死。” 季泠听江二文的话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垂死挣扎地道:“可你想过姨和姨父没有?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还有我大哥。”江二文截断季泠的话道,“大哥明年就要成亲了,我也想多赚些钱,让他风风光光的成亲,不让未来大嫂看不起咱家。” 季泠叹一声,将手里的折子递给江二文,“既然你心意已决,这些银子你拿回去吧,二哥。” 江二文自然不肯收,“这是你的分红。” 季泠摇摇头,“既然你一定要走这一趟,自然是本钱越大越好,你当我重新入股便是了。二哥,你千万小心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江二文摸了摸后脑勺,“可是,这风险太大,万一我回不来,你的银子就打水漂了。” 季泠道:“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我在楚府也不吃穿。只盼你能惦记着姨和姨父,一定要安全回来。” 江二文点头道:“我会的,如果这次我能安然回来,以后也就不出去了,安安心心开个铺子奉养爹娘。” 季泠只有苦笑。 江二文又道:“大丫,怎么我见你一次你就瘦一次啊?” 季泠道:“那是因为我长个子了。” 江二文又道:“你身上的衣裳,怎么看上去又短又小的不合身?你还说不愁吃穿呢,你不是说老太太对你很好吗?” 季泠道:“老太太是对我很好,每一季府里都做四身衣裳的,就是楚府的姑娘也是如此的。楚府虽然是官宦人家,可从老太太开始就例行勤俭,并非那等巨富人家,恨不能把金山银山穿在身上。”而本来季泠如果个子不窜得那么快,衣裳也都穿得的,偏她长得太快就有些不够用了,她又舍不得花月钱自己做衣裳,便是楚寔送她的布匹她也不肯用。所以衣裳才有些不够。 江二文道:“等我赚了大钱,以后让你都能有新衣穿,新首饰戴。” 季泠“噗嗤”笑出声,“二哥,哪有天天穿新衣的。”只有暴发户才穿新衣呢,大族人家的人从来不以穿新衣为荣,还有故意做旧的呢,衣裳七、八成新才是合适的。 楚寔骑着马从乡间小道的另一头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季泠对着江二文笑靥如花的模样。在府里她虽然常常嘴角带笑的,可那不过是因为习惯挂笑,而并非打心底想笑。笑得如此灿烂而梨涡显现的时候却是十分少见。 季泠虽然在同江二文说话,但眼睛却是一直有留意四周的,她先才笑的时候分了神,一个没留意,再侧头时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楚寔。 季泠赶紧将江二文往旁边一拉,两人都躲到了大树后面。她心里打鼓似的“咚咚”跳,也不知道刚才楚寔有留意到他们没有。 “是楚府的人么?”江二文低声问。 “是楚府的大公子。”季泠道:“二哥你先走吧,现在回城估计也得天黑了。” 江二文点了点头,猫起身子从旁边的田地里跑了。 季泠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平缓了一下呼,这才从树后走了出去,想要佯装自己是闲来无事在田路上走走。当然若是楚寔先才没看到她那就最好了。 结果季泠刚从树后绕出来,就见楚寔已经纵马到了她跟前,正俯视她。 季泠下了一大跳,却不得不故作镇定地仰起脖子道:“大公子。” 楚寔的视线在江二文离开的方向停留了片刻,这才低头重新看向季泠。 季泠见楚寔脸是少有的冷肃,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她知道楚寔肯定是看见江二文了,她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头,“大公子,我……” “那男的是谁?”楚寔问。 “是我姨家的表哥。”季泠道。 “既是亲戚,何不请他到庄子上坐?”楚寔又问。 季泠心想,虽然江二文是她的亲戚,却并非楚府的亲戚。连她都是寄人篱下,哪里还有资格请江二文到府里。 楚寔道:“你养在老太太跟前,也是府里的姑娘,同静珍她们没有区别,若是你姨家有人来,今后大可大大方方地请他进去。如此荒郊野外私会,若是被人瞧见了,你的闺誉受损是小,却还得连累老太太和府里其他的姊妹。” 楚寔这话不可为不重了。 季泠的眼里已经有泪珠蓄凝,却强忍着鼻尖的酸意低声道:“我明白了。” “你若是真明白了才好。老太太待你比亲孙女还亲,你可别做下令她蒙羞的事。”楚寔道。 季泠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楚寔这是意指她和她表哥之间有首尾么? 其实也不怪楚寔误会,江二文如今做生意,虽然不是大富了,不过家里也不再缺衣少食。 且江二文本就念过几年书,表面上有股书生的清秀气,再加上今穿的是一身青布书生袍,人生得也齐整,远远的看着,虽然风度姿仪不能跟楚寔、楚宿这样的大家公子比,但比常人却已经胜出许多,季泠有如此表哥,豆蔻年华心慕之也不是没可能的。 第三十四章 季泠见楚寔骑马从旁门进了庄子, 腿上这才恢复了一点儿力气,但依旧还是发软, 她慢地走回先才出来的小侧门, 芊眠见她走进, 听见动静, 忙地开了门。 “姑娘这是怎么了, 脸这般难看?”芊眠问, “可是江家表哥说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季泠叹道:“二哥说要跟船出海。” “呀。”芊眠惊呼一声, 然后赶紧用手遮住嘴巴,“这, 这好危险的,姑娘怎么不劝劝他?” 季泠苦笑道:“二哥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怎么劝也不管用。他说他不想这么庸庸碌碌的。” 芊眠叹道:“哎,江家表哥的确是个有大志的, 只是再怎么也不该去出海啊, 命难道还不比前程要紧?” 季泠侧眼看了看芊眠,她怎么觉芊眠比自己还着急些?难不成…… 说起来芊眠其实一直都是老太太的人, 虽说在季泠身边伺候,可是季泠的一举一动,只要老太太问起,芊眠就不会有所隐瞒, 而季泠也没有为此事特意笼络过芊眠, 因为她觉得自己本就没什么事儿不能对人言的,当然囊中羞涩也是其中的原因。然而更深层的原因却是季泠是在向老太太表达自己的态度, 她对老太太是毫无隐瞒的。 跟季泠相反的则是季乐,早早地就用尽了法子把怀冰收买了过去。 不过这两年季泠已经觉出区别来了,芊眠大多时候还是护着自己的,许多话对老太太已经有所保留了,尽管季泠自己并没有特地笼络芊眠,这其中莫不是还有她二表哥的功劳? 季泠正出神,却听芊眠继续道:“姑娘,先才奴婢听到有马蹄声,是有人从门前过去,可曾见着姑娘和江家表哥了?” 说到这儿,季泠的肩膀就再次耷拉了下去,“哎,别说了,刚才我与二哥说话,被大公子看见了,他可能误会我与二哥有私。” 芊眠听了,脸上也是一白,“这可怎么是好,姑娘与江家二哥清清白白的,叫人误会可怎好?大公子会跟老太太说吗?” 季泠偏头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听他那意思,是让我好自为之,想来暂时不会跟老太太说的。好在二哥这月就要南下了,一年半载的也不会回来。我与二哥暂时不用再联系,子久了,或许大公子的猜疑就会渐渐消除。” 芊眠道:“那就好,那就好。” 季泠觉自己大概真的猜中了芊眠的心思,不由想着,其实芊眠和她二哥倒也是一对良配。 芊眠又道:“我觉得姑娘还是得像乐姑娘一般,平里多亲近亲近大公子和二公子,将来姑娘出嫁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也算姑娘的娘家人,说不定还得靠他们撑。”芊眠说得冠冕堂皇,其实眼下的意思就是让季泠去讨好楚寔,可不能让楚寔在老太太面前说她的闲言闲语,因为楚寔说一句能顶上别人说一千句,一万句。 季泠闷闷地对芊眠道:“我毕竟是外姓,如果亲近大公子,定叫人说闲话的,我也想在大公子那儿留个好印象,可是我什么都不擅长,就会做饭做菜。且我又不知道大公子喜吃什么。” “那姑娘怎么知道二公子喜吃香菇的?”芊眠问。 又是这个问题,季泠忍不住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二公子喜吃香菇,只是庄上的厨房里就那么些东西,所以我才准备了香菇炖,完全是巧合。” “那姑娘做了坛子之后,没留意大公子都喜吃哪些么?”芊眠问。 季泠垂着脑袋道:“我怎么没留意啊?我分了那么多坛其实也就是想看看几位公子还有姑娘喜吃什么。结果大公子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想来是我做菜的口味不适合他。不过虽然看不出他喜什么,但却看得出他不喜吃香菇。那坛香菇坛子,他一筷子都没动。” “奴婢也是笨,都想不出法子帮姑娘。”芊眠叹道。 季泠道:“没关系,我想着大公子年岁也大了,今年老太太和苏夫人肯定会把大公子的亲事定下来的,说不定动作快的话,年底大少就能进府。亲近大少总比亲近大公子方便些。” 芊眠点点头,“姑娘说得是。” 季泠和芊眠进屋没多久,便听见小丫头来叫她们,“泠姑娘,老太太和姑娘们要去钓鱼,问你可去?” “钓鱼?”季泠想起这庄子外的确有一处鱼塘,也是楚府的,“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钓鱼了?” “是大公子和二公子要去钓鱼,老太太临时也来了兴致。”小丫头道。 季泠点了点头,让芊眠抓了一把糖给小丫头,“你去回老太太,我这就来。” 季泠重新换了衣衫,领了芊眠去前头院子里。季乐等人已经拿到了钓竿,见季泠进来,笑着招呼道:“泠妹妹,快来选钓竿。今咱们可要比试哦,赢了有彩头呢。” 此时楚寔和楚宿都不见踪影,唯有三公子楚宥正在帮几个姑娘挑选钓竿,指点她们怎么看好坏。 楚宥在楚府里的地位大约和季泠差不多,都是个隐形人,中了秀才之后怎么也考不中举人,叫他姨娘曾氏一直引以为憾,最后好不容易说动老太太,让楚宥也跟着楚宿一同从嵩山书院回来进了东正书院。 季乐选了钓竿拿到楚宥跟前,“宥表哥,你看这如何?” 楚宥大约和姑娘家相处得少,颇有些手忙脚,看着季乐还有些脸发红,“好的,主要是觉得趁手便好,你们姑娘家力气小,别选那太重的就行,也别选太软的。”说着楚宥又帮着季乐在一堆鱼竿里挑拣,甚是用心。 季泠对所谓的彩头也什么期望,在旁边随便拣选了一鱼竿,这便跟着众人一同去了鱼塘边。 塘边的大树下,楚寔和楚宿正并肩坐着说话,鱼竿就放在旁边,见老太太领了一大群人过来,不由站起身上来,“老太太怎么来了?” “就是你这群不省心的妹妹啊。说这些天骑马骑累了,腿疼,见着你们来钓鱼,也就嚷嚷着要来,还着我老婆子出彩头呢。” 静珍上前一步朝楚寔俏皮地笑道:“大哥,我们可说好了,今谁钓的鱼最多,就赢家通吃,听者有份,在场每人都要贺她一件好东西。” 楚寔道:“就你鬼主意多,你们这么一闹,我和二弟钓上钩的鱼看来都要被吵走了。” 季泠没上前凑热闹,落在人后帮着指挥仆妇把老太太的椅子在塘边安好,还有各位姑娘的板凳,不到盏茶功夫便将事情都料理好了。 静珍没坐在老太太边上,有楚寔在的时候,她总是喜粘着她大哥。而周容却就挨着静珍坐在一旁,离楚寔也不算远。 如此一来婉珍和淑珍便留在了老太太跟前,婉珍和季泠一般,也不上前抢热闹,所以就坐在了尾巴上,听着淑珍和季乐一左一右地讨老太太心。尤其以季乐最是上蹿下跳,不时起身张罗楚寔、楚宿等人的茶水,以及点心等,穿花蝴蝶似的忙活。 季泠则静静地坐在最右稍,旁边已经没人,她左边坐着婉珍,两人都不是说话的人,只定睛盯着池面。 季泠托着下巴看着池塘,心里想的是各种鱼的做法,清蒸鱼、红烧鱼、豆腐鱼、松鼠鱼、水煮鱼、蜀地的酸菜鱼等等。 她虽然没钓过鱼,却也听人说过,钓鱼最要紧的是心境和心静,她自问这两样她都做不好,尤其是心眼里都是怎么把这些鱼给剖来吃了,也就没料想到第一个得鱼儿咬钩的人居然会是她。可见这些鱼儿啊都不怎么聪明。 这是季泠第一回 钓鱼,也是第一回钓上鱼,哪怕平再文静,这会儿也有些小小的动,指着那下沉的鱼漂低呼道:“动了动了。” “快拉杆啊。”婉珍笑道。 季泠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地将鱼竿提了起来,鱼钩上吊着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可把她高兴坏了,嘴角边的梨涡就没消退过。 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