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郑娥对上萧明钰那沉静如水的目光时,不知怎的忽而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来,好笑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戳了戳她的心尖。郑娥一张俏生生的笑脸登时就白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抓着皇后的衣襟,然后就像是一只被吓着了的小兔子,“唰”的一声把头埋到皇后的肩窝里,身子都是颤巍巍的。 如果郑娥真能像是小兔子又或是小狐狸一样长出小尾巴的话,大概还要有模有样的摇一摇。 于是,作为吓到了郑娥的“危险分子”的萧明钰就很尴尬了,他不觉伸手摸了摸鼻子,自嘲着解围道:“我也没有丑到吓人的地步吧?” 五皇子萧明景和二公主萧佩兰这一回总算是有了点兄妹的模样,他们一齐用手捂住嘴,没心没肺、异口同声的“哈哈”起来。 皇后十分无奈,抬眸瞪了眼自己这三个不甚安分的孩子,轻轻的伸手抚了抚郑娥的脊背,柔声问道:“阿娥,怎么了?可是你四哥哥吓到你了?” 郑娥仍旧缩着头不肯出来,撅着股对着萧明钰,委屈的了小鼻子,差点儿就要哭出声来了。好一会儿,她方才闷声应道:“……他不喜我。” 萧明钰:……这也太冤了! 第3章 公主 晚上的时候,皇帝也来了。 许皇后正与大女华绣一条玄云龙纹的袍子,见着皇帝入门来不由怔了怔,随即站起身走过去见礼,服侍着他了外头的大氅,从人手里接了热茶,双手捧着递过去。接着,她又挽起袖子,亲自伸手试了试金面盆里的水温,绞了块热帕子递上去给皇帝擦脸,口上道:“这大晚上,冷风寒的,陛下怎的一声不吭就来了?我还以为是要在谢妹妹那儿歇一晚呢。” 许皇后口中的“谢妹妹”指的便是贵妃谢氏,谢氏十月底给皇帝生了个小公主,中间很有些艰难,皇帝怜惜她,常去她那儿坐坐,陪一陪她,也看看六皇子和小公主。 皇帝捧着玉青的越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汤——这会儿的茶汤里头多放姜、葱、胡椒这一类的香料,味道刺得很,喝几口身体便热起来了,夜风吹出来的寒气也散了。他接了帕子略擦了擦脸,觉得缓了许多,便笑着看过去,嘴里道:“没什么,只是在贵妃那儿坐了一会儿,想着无事便过来瞧瞧你。” 多年夫,许皇后哪里不知道皇帝,只一眼她就看出来了:皇帝这是不放心郑娥,一时忍不住跑来看人呢。许皇后倒也不惯着皇帝这口是心非的别扭病,把人服侍好了便重又坐下,接着绣起了她那条玄的袍子。 皇帝静坐了一会儿也是无趣,憋着没劲便也凑过来瞧皇后绣衣服,指点起来:“领口上头龙纹别绣太多,晃眼……” “这是谁的袍子都不知道呢,就在这儿指点起来了?”许皇后斜睨了他一眼,懒懒应道。 皇帝倒是理直气壮的很:“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大郎他们几个还小呢,穿不了这么好的袍子。” 皇后被他逗得一笑,再撑不住,只好拿起那衣服给皇帝比了比袖子,轻声应了一句:“好好好,领口我少绣一点儿,倒是省力了呢……” 皇帝见皇后笑了,便也依着她试了试那件袍子,这才状若无意的问起郑娥的事情来:“对了,怎么没见她们几个小的?” 许皇后瞪他一眼:“都什么时辰了?早叫我赶去睡了。”想了想,又把郑娥与四皇子萧明钰闹出来的笑话讲给皇帝听。 皇帝也笑得不行,握了许皇后的手与她玩笑道:“阿娥那丫头,自小便是个机灵的子。四郎素来淘气,她自是不会喜的。” 五手指有长有短,子女一多,为人父母的难免有些偏心,四皇子虽是皇后嫡出却没能赶上好时候,他出生时正是熹元三年,百废待兴,皇帝忙的天昏地暗,自是顾不上儿子。等皇帝出空来时,五皇子、六皇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了,一是携龙凤之喜、一是宠妃幼子,四皇子又已长成半大小子,皇帝更是顾不上他,竟还比不上郑娥更讨他喜。 许皇后与皇帝多年夫知道他的脾气,所以她并未替儿子多说什么反倒是伸手拉了皇帝坐了下来,笑嗔道:“他们小人家闹闹别扭,自个儿说不得还不过心呢,陛下这做大人的怎也当真了?一会儿喜、一会儿不喜都是常有的事,说不准啊,阿娥以后反倒更喜四郎……”说着,许皇后伸手把案上的一碟玉团给皇帝,颇为随意的转开话题,“陛下且尝尝,晚膳的时候,阿娥便很喜一这道点心。” 玉团乃是豆粉配龙脑、薄荷等多种香料经特殊处理后拌入糖酥酪,用模具制成各花型,不仅致玲珑更是香甜可口,郑娥这般的小姑娘自然会喜的。 皇帝瞧着点心做得十分致,虽是不太喜吃甜的却也捏了一块牡丹样子的吃了,略尝了尝便放下来。他握着皇后白腻如瓷的手掌慢慢的了一会儿,似有几分沉,许久方才开口道:“蒋美人之事虽是事出突然却也给朕提了个醒——阿娥毕竟是个姑娘,且又年纪渐长,确确是不好再留在甘殿里。可这后上下,也只有把阿娥给你,朕才能放心。” 许皇后微微颔首,出的那一段脖颈白皙纤长,柔声应道:“陛下的心事我自是明白的。郑妹妹与我情同姐妹,她只阿娥一个女儿,我自是会拿阿娥当亲生女儿看待。” 皇帝点了点头,沉片刻又道:“太后和齐王那一处,你也要多留心。虽说阿娥随了郑氏姓,可她父亲到底是……倘叫齐王或是太后知道了,难免多有迁怒,那便不好了。”也正是因为郑娥生父的缘故,为着免生事端,皇帝一直都不曾对人直言郑娥身世,只与皇后略作代。 许皇后心底亦是有几分计较,郑重的点头应了下来。因提起太后,许皇后这会儿不免多说了一句:“既是搬到了我这儿,自然是要带她去拜见太后或是出门际,她本就有些来历特殊,倘身上没个封号总是要惹人看低的。” “放心,这事朕已想过了,虽不好封公主,但一个郡主也是有的。再过一段时间便是太后寿辰,正好……”皇帝面上带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微一挑眉,凑到了皇后耳边轻声代了一番。 许皇后听完了皇帝的话,忍俊不,用手轻推了他的手臂,呶呶嘴:“陛下打的倒是好主意!到时候,太后真要气急了打你,我可再不拦着了……” 依当前之例,只有皇太子的女儿才可封郡主,视从一品。只是,皇帝要是动起歪脑筋,这里头就有许多可说道的了。 皇帝说笑着与皇后说完了事,想起郑娥,一时间颇有些惆怅:他是真的把郑娥捧在掌心里养大的,这忽然把人送到皇后里头,心里竟是空落落的,十分的放心不下。想了想,皇帝又忍不住了,伸手拉着皇后碎碎念了一通郑娥起居饮食上头的习惯——饭菜不要加葱蒜、茶汤不要加太多香料、不能给她吃太多甜点心…… 就跟个叨叨嘴的妈妈似的。 许皇后虽已听母说过一回却也仍旧认真的再听了一遍,等皇帝口干了方才又递了一盏温水过去,体贴的道:“陛下既是不放心,不若与我一同去看看阿娥还有二娘?” 皇帝心里已然许了,可嘴上却道:“在你这儿,朕又怎会不放心?她们正睡着,吵醒了就不好了。” 许皇后瞧他那口是心非的模样,有些想笑,最后却也只是道:“只看几眼。” 皇帝这才点头,牵了皇后的手,令左右人提着灯笼带路去二公主所住的偏殿——郑娥的东西方才理了一半,二公主一贯喜装大姐姐,一派喜的拉了她一同睡。 皇帝一路进了殿内,示意人噤声,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踩着毯子过去。他轻轻掀开帘帐,借着那一点儿微弱的灯光方才看见两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 上明明有两个枕头,郑娥与二公主却躺在同一个枕头上,一个躺在左边一个躺在右边,各自拽着一边的被角,半侧身,遮了半边面,看上去睡得十分香甜。 皇帝心里一时软得很,袖里的手动了动,本是想要伸手去抚一抚她们两个红扑扑的面颊,可想起自己适才方才在殿外吹了一会儿风,手上正冷,怕冻着孩子。所以,他也就只是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把帘帐又给放下了,悄悄的拉了皇后一同出去了。 等皇帝皇后走了,外头提着灯笼的宦官们自然也就走了,灯火也一时飘远了,在一片漆黑的殿内,帘帐后头的两个小女孩一同睁开眼睛,转头瞧着对方,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二公主眨了眨眼睛,一双黑眸好似葡萄一般滴溜溜的。她故意低声音,用手撑着身子,悄悄伏在郑娥耳边得意道:“你看,我说父皇和母后看不出来我们装睡吧。” 郑娥还是头一回知道装睡的“技巧”,也是头一回这么“欺骗”萧叔叔。她此时颇有几分做了坏事的动和愧疚,握紧了二公主的手,小声道:“……刚刚萧叔叔站在边看的时候,我手心都吓得出汗了。”说着,郑娥又忐忑的望了外头一眼,所见的也不过是黑漆漆的一团,忍不住又问道,“萧叔叔是要去和皇后娘娘去做大人的事吗?”以往皇帝在甘殿临幸妃嫔的时候,窦嬷嬷便是用“大人的事”来敷衍郑娥的。 二公主只比郑娥大了两岁,对这事也是懵懵懂懂,歪着脑子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大概吧……” 大概背着大人做他们不允许的“坏事”是件很刺的事情,小女孩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的事情,她们两人倒是难得的好神,亲密的头靠头,就着这“偷来”的时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就犯困睡了过去。 其实,搬出了甘殿,也就等于搬出了皇帝替她画好的保护圈,郑娥因此可以见识到更大的世界、认识更多的人,可是同时她也多了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比如,早起去给太后请安。 许皇后担心太后不喜郑娥,特意代了许多,亲自领着人过去。 第4章 太后 太后出自太原王氏,现今正好六十出头,因保养得宜的缘故,看上去好似四十许的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板着脸的时候倒是比皇后更加严厉些。好在太后如今年纪渐长,脾气倒是略好了一些,颇喜热闹,对着孙辈倒是很是疼宠。 萧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王氏嫁给高皇帝后便先后生了三子一女,本人又明能干,只把高皇帝一颗心都拢得严严实实,仅有的几个妃妾也不知是宠太少还是运气太差,膝下并无子息,最后全给高皇帝殉葬去了。不过,先前世征战,太后三个儿子自小便都跟着高皇帝上了战场,长子纯孝太子便死在了战场上,后来次子齐王出了事,双腿有疾闭门不出、鲜少入,长女泰和长公主因下嫁洛州司马张峤的缘故去了洛州,如今太后王氏每能见的也不过是皇帝这个幼子和几个孙子孙女罢了,故而她才定了规矩让后妃们每里带孩子来给她请安,也好热闹热闹。 皇帝后并不算多,有儿有女的就更少了。谢贵妃十月里刚生了三公主,现下起不来,便叫人把自己所出的六皇子抱去太后里尽孝。 这谢贵妃的来历亦是有些传奇:她本是前朝末帝的公主,其母为末帝收罗天下所得的绝之一,而谢氏本人的美貌却更胜其母。当年,皇帝带兵攻入帝都皇城的时候,谢氏方才十四而已,藏于深无人知晓,直到兵勇无意间破开门,世人才知人间竟有如此美人。 时人多赞谢氏之容乃是“明珠开匣,璀璨溢光”。六皇子极似其母,粉雕玉琢,当真是犹如珠玉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太后也极喜这个珠玉一般的小孙子,一见着他便叫抱到自己膝头,心肝儿似的搂着抱着,然后又拿着新进的果子逗他吃。等到皇后带着阿娥几个来的时候,太后的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敛了起来,那双黑眸冷冷淡淡的,只是打量着郑娥。 郑娥虽皇后一行人上前行了礼,正悄悄仰头打量太后,想瞧瞧她和萧叔叔长得像不像,然而对上太后那冷淡的目光,整个人不由得都僵住了,指尖不自觉的便抓紧了皇后的手臂,躲了躲——与生俱来的直觉无比清晰的告诉郑娥:太后讨厌她,非常、极其的讨厌。与太后对她的讨厌相比,昨里四皇子萧明钰那点儿轻微的不喜简直太温柔了。 确实,太后对郑娥不大喜甚至有些讨厌:一是郑娥来历不明,偏皇帝还真把人给宠上天了,连说都不许人说,简直是半点规矩都不讲;二则是因为王昭仪。 王昭仪姓王名,乃是太后的亲侄女、皇帝的亲表妹,膝下育有二皇子萧明骁,论情论理得个妃位也是有的,故而皇帝初登基时候便封了她为德妃。偏这位德妃娘娘有些倒霉,在甘殿侍驾的时候正好碰上郑娥哭闹不休,德妃见着皇帝只顾着孩子不理自个儿便略抱怨了几句“这孩子哭起来也太凶了,可不能太宠着”,结果皇帝一怒之下说她是“无容人之量,不堪妃位”,自此失宠于上,直接就从德妃成了王昭仪。 亲侄女因着郑娥失了妃位,太后心里头自然也不太舒服,看着郑娥的目光便显得格外复杂。她见着郑娥这害怕畏缩的模样,更了几分不喜,先是叫女官扶了皇后坐下又侧头与四皇子、五皇子还有二公主等说了几句话,刻意晾着郑娥,好一会儿方才纡尊降贵似的的开口道:“你是郑娥?” 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颇为雍容温和,可她望着郑娥的目光却是冷冷的,就像是寒时节的牛细针一样的细雨,细细密密、扎人的冷。 郑娥吓得呆了呆,一时间也忘了应声行礼。她从小便生得好,旁人第一眼见了便生好,最要紧的是她直觉锐,讨人喜很有一手——撒娇、卖乖、说笑、打闹,自然而然就叫人喜了。这还是她第一回 遇上这般明显而直接的恶,而且太后的仙居不比皇帝的甘殿或是皇后的立政殿,左右之人看着郑娥的目光多是冷淡讥诮或是幸灾乐祸,巴不得让太后好好教训教训郑娥,也好出一出这些年心里头堵着的气——皇帝盛宠之下,她们多有畏惧,自然不会像是蒋美人那样蠢得去挑拨或是害人,可眼睁睁的瞧着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被皇帝那般宠着自然免不了要堵气的。 那么多带着恶意,就好是重重敲在郑娥心上的锤子,心头疼得厉害。郑娥用力咬了咬,嘴都要被咬破了,她想把眼泪给忍回去可又觉得委屈难过,泪眼朦胧之间,到底还是忍不住的伸手捂住眼睛,腮帮鼓起,“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这下,太后的脸就更难看了。 许皇后心头一跳,正要起身解围,站在郑娥边上的萧明钰已然微笑起来,口上道:“记得父皇提起皇祖母当年披甲带领妇孺守城之事,三箭便破敌军帅旗,令敌军上下望而生畏。皇祖母一贯慈宽和,孙儿原先还以为是父皇编的,再不敢信。今见着阿娥这般模样方知此事不假,纵是如今,皇祖母也是虎威不减,凛然而有威仪。” “快闭嘴!”许皇后悄故作气恼的瞪了儿子一眼,好似很不好意思的与太后道,“四郎这孩子是越发不像话了,竟还敢拿母后之事说笑!只是他们到底还小,不懂事呢,母后您一贯慈悲宽和,千万莫要和他们计较,我回去就替您好好教训一回。”皇后这把郑娥和萧明钰归在了一起——要罚一起罚,要恕一起恕。 太后也不想在面上做得太难看,便就着这台阶下来了,笑着道:“孩子就随口一说,很不必太上心。”又抬手招了萧明钰过来,伸手抚着他的头顶,和蔼的笑问他,“你父皇连这事都和你说了?还说了什么没?” 这便是把事揭过去的意思了,许皇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忙把抹眼泪的阿娥拉到自己身边,拿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细声安了几句。 另一头萧明钰则是依在太后身边,笑着说起话来:“父皇还说,因有祖母在,敌军久攻不下只得撤退,那敌军主帅还道‘萧家娶妇如此,如虎翼,不容小觑’。” 太后听他说起自己当年之事也颇有几分的惆怅唏嘘,一手搂着膝上的六皇子,一手轻抚萧明钰的头顶,柔声道:“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每天一睁眼就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那里想得到会有今天啊?”说着,又沉了声音,嘱咐边上的皇子公主们,字字重若千钧,“你们如今各个穿金戴银、起居饮食无不致,安享荣华,了无烦忧,可也都要记得——这都是先辈披荆斩棘、耗尽心血得来。勿忘昔之艰,方可享今之乐。” 在场诸人皆是凛然垂首应“是”,就连皇后与周侧妃嫔亦是一同起身来郑重行礼。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略说了一会儿话便累了,只说是要休息便叫人退下了,只有王昭仪按照惯例留下侍奉太后。 王昭仪生得柳眉杏眸,虽是三十许的人了,因保养得宜的缘故,一眼望去依旧是少女一般的娇美动人。大约是年纪渐长的缘故,近年来她倒是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如今穿一件杏黄绣花鸟的衫裙,头上簪了一朵茶花,朴素的很。 因王昭仪在太后身边服侍惯了,也不假人手,亲自搀着太后入了内殿,在那张百子千孙的暖榻上坐下。人倒了一盏温水上来,王昭仪便服侍着太后喝了半盏,又问要不要去里头躺一会儿。 太后手里端着茶盏,随口道:“早膳吃多了,这会儿有些撑,躺着难受,再坐一会儿吧。”又与王昭仪道,“你也不必这般事事小心,这儿又没旁个人,坐下说话吧。” “多谢娘娘体恤,”王昭仪这才落了座,眉目盈盈带笑,柔声细语的说起话来,“说来也是有趣,嫔妾前后只见了郑姑娘两回,两回都是哭着的,也不知是随了哪个。” 太后闻言一顿,面无表情的看了王昭仪一眼。 王昭仪被太后看得有些莫名,不由得垂了首,惶然的道:“娘娘……” 太后的面已然冷了下去,把手上的茶盏搁到桌案上,发出极轻微的碰撞声,可那声音落在王昭仪心头不啻雷霆一般的可怖。 太后的语声淡淡的听不出半点喜怒道:“你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二皇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竟是学着蒋氏那种浑人,和我说这些挑拨是非的话?” “娘娘,嫔妾……”王昭仪抓紧了手上的帕子,面微变,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太后已是面沉如水,她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颤了颤,喉间干涩,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第5章 皇子 太后原还以为王昭仪这一年多来低调小心已是学乖了却不知她竟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此时自是十分的不耐:“当年我就说了,你既不似许氏聪慧贤淑、也不似谢氏讨人喜,那便给我忍一忍,百忍成金。上一回,你没忍住,丢了妃位。如今,难不成连这个昭仪你都不想要了?” 这话由太后口中说出,已算是十足的警告了,王昭仪吓得面一变,再不敢多说,忙从梨花木椅上下来,俯跪在地上,垂眸敛睫,低声道:“娘娘息怒。” 太后垂眸看着她,面上的法令纹深如刀刻,那轻而冷的声音便如鞭子一般在王昭仪的面上:“我太原王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蠢人!” “娘娘,”王昭仪听出太后话语中的杀意,吓得一哆嗦,跪爬着去抱太后的腿,连声哀求道,“哪怕是看在二郎的面子上……” 太后暗自叹口气,任是她这般的,瞧着眼前驽钝的亲侄女,一时之间也只觉得有些灰心:当年,她亦是千挑万选方才从几个侄女里选中了王氏,原是打算给幼子做正的,只是当时高祖皇帝看中了许氏先赐了婚,没法子才委屈侄女做了侧室。没成想,王氏手里抓着这么一副好牌,就连二皇子都生了,居然也能叫到手的妃位给跑了,简直是让她这个姑母都跟着丢脸! 太后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忍着气点了一句:“你在我跟前装可怜又有什么用,要紧的是皇帝!” 王昭仪抬了头,面上犹有泪痕,似是茫然。 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皇帝是我生的,他的子我最是明白不过,那是真真的‘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如今喜那姓郑的小丫头,那便是喜得紧,恨不得所有人都跟着喜。你偏要与他逆着,轻了便是故意讨他厌烦,重了便是忤逆君上。你既要讨皇帝喜,那便再不可对那姓郑的有什么坏心思,就当她是亲女儿一般的疼着便是了,就是装也得给我装出笑脸来。” 王昭仪愣了愣,一时没应声。 太后已然厉声呵斥道:“你听明白了没?再有下回,我便直接令人捆了你去太平观念经,省得连累二郎那孩子。” 王昭仪忙点头应了下来,见太后面上疲,便又小心翼翼的起身去扶她回榻上躺下休息,只是眼中依旧带了些许不甘:一年前郑娥害得她丢了妃位,连累她和二皇子被人嘲笑至今,而现在她不仅不能报复对方,反倒要处处讨好,凭什么?! 王昭仪握紧了手掌,指尖涂了蔻丹的长甲嵌入里,一阵生疼,令她不由得清醒了许多。 几个皇子皆是要去进学,从仙居出来后便径直往东的崇文殿去。 郑娥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快步上前去拉萧明钰的袖子,她白皙的指腹在萧明钰袖角那用金线绣出的云纹上摩挲了一下,只觉得金线磨得柔的肌肤都有些发红。她极不好意思,可仍旧是小声的开了口:“四哥哥,谢谢你……”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