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钰抓起一块糯米糕了过去,目光里头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语气倒是温和的很:“二娘你这嘴都快比得上长卿了,吃的都不住!” 这一下,许皇后都忍俊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二公主恼羞成怒,仰着头去看许皇后,拉着人的袖子,气呼呼的告状道:“母后!你看,四哥他欺负人——成天就会拿张长卿说我!” 第34章 萧明钰去的时候, 郑娥果真正站在临窗的书桌前持笔练字。 她每早上都是要写两张大字的,倒也不多, 虽是比不上那些勤奋之人, 只是持之以恒,总也会有效果的。 如今正是晨光初起的时候,一束束金的光从雕花木窗边上折入, 犹如金粉一般灿灿然的洒了一室,就连搁在书案上的白玉瓷瓶里的几支桃花的花苞边上仿佛也染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薄红染浅金,柔软芬芳中带着温暖——就像是郑娥一般。 萧明钰站在门扉处, 怕惊着她竟也没有抬步入内,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郑娥那被光照得犹如白瓷抹金的面庞,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喜来, 就像是清晨的时候起了个早,独自上山采了一捧桃花, 那么美的花独独只有他一个知道, 心中暗暗的窃喜着。 郑娥练字的时候一贯全神贯注, 且她自小到大被人盯惯了, 倒也没发觉来人了,只是垂头持笔, 很是认真的练完了两张大字。因她人小腕力不足, 故而练字的时候有时候会在手腕上绑个小小的沙袋,这会儿练字完了,解下手腕上的沙袋, 便觉得手指和手腕一起酸痛。 郑娥微微叹了一口气,用左手略了手腕,一面低头看着自己的字,一面抬声吩咐道:“端盆热水来。” 这热水既是净手的也是为了拧条帕子捂一捂手腕和手指,等骨头里舒服了,再抹一些护肤的香脂上去按一按,这样就不长茧子了。 郑娥正低头看着字,冷不防的听到有人说道:“你这字倒是有几分模样,形骨皆有,只是少了自己的风格,还需几分打磨和联系。自来见字如人,不同的人,便是同一种书法也各有不同。” 郑娥听着这话,先是蹙了蹙眉头,随即便忍不住抬头去看,颊边的梨涡浅浅的,笑靥如花,甜甜的叫人:“四哥哥。”她歪了歪头,额前的乌碎发也跟着动了动,尤其显得一双眸子明亮漆黑,“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明钰口上应了一句:“有一会儿了。”说着,他转过头,亲自从人手里接了帕子,在盛着热水的金盆里拧了拧,这才拿了热帕子去给郑娥擦手,语声轻轻的:“手伸出来,我先替你擦一擦。” 郑娥倒也不见外,伸出一双犹如玉雕的小手,笑盈盈的道:“我就知道,四哥哥最好了。” “真的?”萧明钰虽知道她是随口哄人的,仍旧免不了追问一句。 郑娥乖乖的点头,白的下巴一上一下的,居然还很是认真的道:“真的真的。” 萧明钰被她这般一哄,倒是忍不住也了几分笑容。他仔细的替郑娥擦了擦手,重又转身换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拧得半干后握在郑娥的手腕处,笑着道:“先捂一捂,过会儿就舒服了。” 郑娥眼睫跟着一扬,就像是小小的蝶翼一般轻盈,脆生生的应道:“好啊……”说着,便拉了萧明钰在的坐榻上坐下,顺嘴抱怨道,“这回出来我都光顾着玩了,都没认真看书,就连练字也不过是早起的时候练一会儿。等回后,崔先生那里必是要考校一回的,说不得我就比不上小月亮她们了。” 自从二公主了十岁,每午后去崇文殿上课后,许皇后怕郑娥孤单,便特意叫了齐王府的大娘子萧逐月一块入来学习。虽说萧逐月还带了个郑娥不大喜的夏芜娘,可郑娥与萧逐月倒还是颇合得来,因着上元节那一回的事情,她们两个心底里也颇是亲近。 只是,两人年纪只差了一岁,学业上头有都颇有几分天赋,虽然面上不显,可背地里还是暗暗的有些比较。 萧明钰忍俊不,摸了摸她颈后的碎发,笑着道:“放心吧,小月亮她估计也没空练字温书。过几,她大约也要随她父亲和爷爷过来呢,说不得你们两个还能一块玩呢。” “那可好!”郑娥忍不住又笑起来,“小月亮来了,我还能带着她去看我的红云,我们还能一块跑马呢。” 萧明钰伸手了她的发顶,心里被她这一笑得软软的,随即便低了头松开捂着郑娥手腕的热帕子,叫人拿了脂膏来,自己用指尖沾了一点,慢慢的在那郑娥微微有些红的皮肤上开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着,时不时的替她一手指关节和指尖。 郑娥只觉得手腕和手指都麻麻的,竟是有一种极舒服的觉,小声道:“四哥哥你的都快比得上窦嬷嬷她们了。” 萧明钰也不气她拿自己跟那些个奴婢比较,只是慢慢握着她纤细的手指已一种特别的力道慢慢的了,从容一笑:“骑上头多用是要用手上的力气,久了难免也要疼,我自个儿一又看几本医书,自个儿便也琢磨出几分门道来了。” 郑娥眨眨眼睛,颇有几分心悦诚服:“四哥哥,你懂的好多。” 她眼睛又大又圆,就像是一对价值连城的黑珍珠,光溢彩。她这样认真的看着人,倒是叫萧明钰心软得仿佛一滩水,恨不能伸手再一她的小脑袋。只是,现下萧明钰手上还沾着脂膏,油腻腻的,自然不能伸手去,只好叹了一口气,先叫了人过来给他净手。 等萧明钰净手完了,郑娥要去找许皇后和二公主,萧明钰也只好跟着一块去,就连午膳也是一起用的。 只是用过了午膳后,终南山上却又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听说是大公主遇上了那位在山脚等着觐见的北狄使臣,与人约了赛马。 二公主作为妹妹嘴里说着:“她好傻哦,她骑的那匹马都是北狄送过来的呢。我听说北狄那边的人从小就长在马背上,马就跟腿似的——你想啊:人家六条腿一起跑,她一个两条腿的能比得上吗?”心里头倒是担心急了,忍不住要拉郑娥一块去看看,偏还嘴硬,有理有据的道,“正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丢脸。” 郑娥被二公主“六条腿”和“两条腿”的奇特比喻给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只是她心里也颇为好奇那所谓的北狄使臣,想了想便也点了点头。 倒是萧明钰,忍不住暗暗的摇了摇头:大公主那子实在太过张扬倨傲,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皇帝本就是想要先晾一晾那北狄使臣,故意把人丢在山脚下叫等着,只当自己是理万机给忘了。如今大公主和人赛马,无论输赢,皇帝这个做爹的都不好当做不知道,只能出面见一见人。简单来说,大公主这大约算是坑爹。 当然,萧明钰虽是心里明白可面上却也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跟在郑娥与二公主一同去看了。 比赛是在终南山的马场上。大公主今头上一顶带了个小花冠,穿一身明紫的胡服,间系着条致的金马鞭,纤盈盈一握,一双凤眸微微一挑,顾盼生辉,既是英姿飒又有几分女子特有的明娇媚。 大公主眼尖,一瞥就看见了郑娥一行人,手握着马鞭,推开自己边上几个正说着话的贵女,上前来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你丢脸啊。”二公主没好气的道,“你才学了几年啊,做什么和人比这个?” 大公主年纪渐长,自觉已不是和二公主这般“小孩儿”闹脾气的年纪了,故而倒是不计较二公主的言辞,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就是玩玩嘛……” 她是公主,皇帝也还算是个慈父,故而她从小到大,除却在郑娥身上吃过几个亏外还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皇帝统共也就三女六子,比起儿子倒是更疼惜女儿,大公主作为长女到底还是有些分量的。就算是郑娥那一回的事情,皇帝也不过是借着敲打容婕妤给她长了长记,还真没拿她如何。 二公主还要再冷嘲热讽几句,郑娥便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 大公主见这模样便忍不住抿着淡淡一笑,眼中带着几分讥诮——便是到了如今,她自持身份不再与人多做计较可也依旧看不上郑娥这般的。 几人说话间,却见前头的人群分开两边,只见一个穿着北狄服饰的男人正缓步从人群的另一头走过来。 他一头的乌发编成一条肥长的辫子拖在背后,耳边带了两个金环,在光下金光熠熠,更衬得他几乎苍白犹如冬里的冷雪。他仿佛二十左右的年纪,五官轮廓极深,鼻梁高,一眼望去当真是英非常,独独一双眸子倒是纯正的黑,琉璃一般,显得冷冷的,仿佛藏着刀刃一般刮人。 这样的人,难怪引到大公主。 郑娥觉得眼,忍不住盯着人看了又看。萧明钰此时却来不及吃醋,看人那人不由的微微蹙了蹙眉。 只见这位穿着北狄服饰的男人不急不缓的走到几人跟前,脚上的鹿皮靴子踩在草地上,“咯吱咯吱”的轻响着。他有条不紊的给面前几人行了个礼,行止如仪,汉话亦是十分的利,只是微微一笑:“几位殿下午安,在下阿史那思归。” 郑娥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觉得阿史那思归那双漆黑的眸子似是正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也就在下一刻,萧明钰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无意的用自己的身子替郑娥挡了挡。 第35章 郑娥抓着萧明钰的手臂探出头, 眨巴眨巴眼睛,本想问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只是她隐约觉得萧明钰似是不大高兴, 就暗暗的就把话都给咽了下去, 只是打量着悄悄打量着阿史那思归的面容。 阿史那思归眼角余光掠过郑娥那好奇的目光,不由微微一笑,只觉得她像极了躲在草堆后头怯生生张望着的小羊羔, 探头探脑,茸茸的, 可怜又可的模样。 萧明钰咳嗽了一声,扯回阿史那思归的目光, 缓缓言道:“阿史那使者倒是目光如炬,就连我们几个也都认得出来。” 阿史那思归端正了神:“我奉我王之命出使大周,重任在肩, 几位殿下又是身份尊贵之人,自当认得才是。”他言辞恳切, 仿佛说的都是心里的话。 大公主听到他口中奉承说“身份尊贵之人, 自当认得才是”不觉也出笑容来。 萧明钰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使者你之前在哪儿见过我们呢。”他自然是认出了阿史那思归便是几年前上元节遇上的少年, 只是这般一来, 阿史那思归当时为何会碰巧出现在那里便成了一个难解的疑点——究竟是巧合还是他当时就已经认得自己几人了? 阿史那思归自是不会认下那事,反倒是摆手一笑:“殿下玩笑了, 几位殿下何等尊贵, 在下此前又如何能见呢?” 还要再说,大公主却是不耐烦了,挥了挥自己手上那黄金做柄的小马鞭, 懒懒开口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该上马比试了。” 众人只得先退开一步,阿史那思归微微伸出手做了个手势:“公主先请。” 大公主扬起光洁白皙的下颚,大步上前,直接从内侍手里接了自己的枣红大马,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她乌黑的发尾随着动作而微微摆动了一下,胡帽上点缀的硕大明珠亦是犹如矗立在海面的灯塔,明亮耀目,摇曳生辉,更衬得她动作优雅美丽。 不得不说,大公主能有信心和北狄人较量马术,她自己也是有些本事的。便是先前觉得大公主好傻好傻的二公主都拉了拉郑娥的袖子小声道:“再过几年,也不知咱们能不能像大姐姐那样。” 郑娥见她心向神往,抿了抿,认真应道:“一定会的。” 话声落下,只见阿史那思归亦是牵了一匹乌大马,翻身上马,准备妥当。等到两边的人都准备好了,被大公主拉来主持这场比试的老宦官不得不伸出手,挥了挥手中的旗子。 随即,两匹骏马都犹如弦的长箭一般“嗖”的一声就直接给闯了出去,马蹄声此起彼落,掀起一层薄薄的尘土来,等被沙土住了眼睛的人再睁开来时候,两匹骏马都已离出发点有一大段的距离了。 郑娥睁大了眼睛,小声问道:“四哥哥,你说谁会赢?” 不等萧明钰回话,边上的二公主便已悄声应道:“你傻啊,当然是那个北狄人了。他看着都比大姐姐大好多呢又是从小就开始学的。” 正说话的时候,阿史那思归的那乌大马果真在拐角处越过了大公主的马头,随即是马身,马尾,只是一个拐弯的功夫他便直接越过了大公主那匹枣红马。 郑娥不由蹙了蹙眉,小声道:“好厉害的马术。” 萧明钰见她细长的眉尖蹙着,仿佛还真的替大公主担忧一般,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与她道:“就是因为他们的马术这般厉害,故而北狄的骑兵才会如此难。只是,他今既是应了这一场比赛,相比是不会就这么简单的赢了大姐的。” 郑娥微微一怔,似懂非懂的,忍不住仰头去看萧明钰。 萧明钰的手掌还在轻轻的抚着郑娥柔软的发顶,犹如墨画的眉头却是少见的皱着,他心里一直想着那上元节的事情,越想便越觉得其中蹊跷:他当时还派了一个年轻的侍卫去盯着人,结果一直等到他回都没有再见到那位侍卫。最重要的是,当时回后,皇帝还特意多问了一句“听说先前是个少年先发现抓着阿娥的人贩子的”,他那时候只是以为皇帝是关心郑娥,但是现在想来却又有些不大对…… 最要紧的是,阿史那思归他身上还留着熙朝荣城公主的血,他和谢贵妃也算是表姐弟。他有着这般的身世,当真就没有一点坏心? 这般一想,萧明钰的眉头便蹙的更紧了,正当他沉思之时,忽而觉柔软冰凉的指尖在他颊边轻轻蹭了蹭,叫人一下子醒过神来。萧明钰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垂头去看。 只见郑娥正踮着脚伸手抚着他的面颊,见萧明钰回过神来,她便眨眨眼睛,绽开笑容,眸光里带着些许的关切,轻轻问道:“四哥哥,你怎么了,眉头都皱巴巴的?” 其实,郑娥本是想着要替萧明钰抚开那蹙着的长眉,只是萧明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高的很,她就是踮着脚也够不着,所以便将就着用指尖轻轻抚了抚萧明钰的面颊。 萧明钰心下一软,只觉得往万千烦恼不觉间都跟着去了。他顺手捉住郑娥在自己脸上蹭的小手握在掌心里,随口应道:“没事,就是想起了点事。”说着,又忍不住捉了她另一只手捂着,笑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郑娥一派认真的回答道:“这里风凉啊。” 萧明钰见她双颊鼓鼓很是可,忍不住弯下把人抱起来,悄悄用碰了碰她的面颊,口上道:“那我抱着你吧。” 郑娥有些难为情,正要挣开,忽而觉到对方只是此时赛场上却又起了变化:阿史那思归就在调头的时候不知怎的顿了顿,却又被后头的大公主给追上了,大公主仿佛也提了一口气,扬着马鞭一路快赶,竟是越过了阿史那思归往回跑——他们比的是谁能显绕个来回。 最后一段的路,阿史那思归和大公主你赶我追,竟是有些不分上下的觉,直到最后一刻,大公主心里急得很,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是忽而抓着马背往前一跃,身体直接从马背上往前跳去,自己先在终点位置落了地。 “谁先来回便是谁赢了,我先到终点的。”还未等大公主炫耀完了胜利,后头的马蹄声,她的那匹枣红大马紧借着而来,那无法控制的蹄子险些要蹬到大公主身上。 好在阿史那思归就在边上,伸手一捞便把大公主给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大公主余魂未定,吓得脸都白了,颇有些后悔和气短。 阿史那思归此时却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粉的蔷薇花来递过去:“我听说,你们汉人常有一句话’鲜花赠美人‘,这朵花合该送给殿下您。” 蔷薇花上的花都还滴下,花苞娇,枝叶如碧,颜鲜,那淡淡的清香仿佛是滚滚的热水从头淋下,大公主本还有些苍白的娇面仿佛也染了淡淡的薄红。 大公主定定的看着阿史那思归那张英至极的面庞,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那朵蔷薇花,心口处的心脏不觉加快跳着——也不知是因为适才的惊险还是手中的鲜花。她极少见的低了头,掩饰着面上的滚热,小声的道:“你适才在那边停了一下,就是因为要折花吗?” 阿史那思归并不应答,只是微微扬了扬角,显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来。 大公主只觉得面颊烧得厉害,动了动,不知怎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恰在此时,萧明钰抱着郑娥拉着二公主也来了,口上道:“大姐姐,你没事吧?胜负虽是重要,可你的安危更是重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还是有些道理的。” 大公主这会儿竟是难得的好脾气,点了点头,温声应了一句:“嗯,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二公主都瞪大眼睛——这简直不是她认识的大公主了! 阿史那思归倒是笑了笑,从马背上跳下来又伸手扶了大公主一同下来,这才转身去看被萧明钰抱在怀里的郑娥,笑了笑:“这是端平郡主吧?”他眸光渐深,意味深长的道,“久闻大名。” 郑娥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颊如新荔,应了一句:“可我们不认识啊,我今天才听到你的名字的。” 阿史那思归笑了笑,摸了摸她小脑袋,随口应道:“是啊。” 萧明钰隐约觉得阿史那思归似乎对郑娥有一种特别的兴趣,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紧,抱着郑娥便告辞道:“既然胜负已分,接下来便是大姐和阿史那使者的事情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这话正合了大公主的心思,她点了点头,一副赶人的模样:“快回去吧。”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