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之间,他和郑娥都微微怔了怔。 郑娥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适才所见的雪丝绸制的寝衣,她一头乌发仍旧披散着,纤白如玉的素手上正握着一把玉梳子,显然正在梳理她那一头如丝绸般的长发。然而,在她看到萧明钰抬眼望来的那一瞬,只那么一个眼神她便认出来了:这不是萧明钰,或者说这不是她的四哥哥。 郑娥只觉得心口一跳,下意识的抿了抿,咬牙道:“你是谁?!”萧明钰绝不会认不出她的声音,更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郑娥才刚醒不久,因为怕吵醒难得睡懒觉的萧明钰,便悄悄起来梳头,可以肯定从她醒来到现在上的人没有换过。而她夜夜都与萧明钰同共枕,如果真的是晚上被人调换了,那么她也不可能真的毫无所觉……最重要的是,萧明钰的脖颈上还有她昨晚上留下的吻痕,这个郑娥是绝不会认错的。 所以,是有什么鬼怪进萧明钰的身体了? 郑娥其实平里陪着二公主倒是看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本,自然也曾经知道许多借尸还魂的故事。只是萧明钰好好的,昨晚上两人还闹腾了好久,应该也称不上借尸还魂啊…… 郑娥脑子胡思想,可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却瞪圆了,仍旧是紧张的盯着萧明钰,似乎要有什么异动,她就会叫起来。 这原本应该是极紧张复杂的局面,可不知怎的萧明钰见着郑娥这模样,不知怎的想起炸的小猫,心里却是一软,情不自的出笑容来。这一笑倒是缓和了气氛,他到底还是没有说谎,直接道:“我自然还是我,只是有些事情,有点不一样……” 郑娥仍旧是十分警惕的看着他,一副“你说,你再说,反正我不会信”的模样。 萧明钰指尖有些发,几乎想要去一她那软软的发顶,心里情不自的想着:她怎么能这么可?就和他心里想得那样可,简直是搔到处一般。 只是,郑娥此时这模样却和萧明钰记忆里有些不一样,微微一蹙眉,他倒是紧接着问了一句:“你三岁的时候,是不是没落水?” 在萧明钰的记忆里,郑娥三岁时落过水,冬里湖水甚冷,虽是及时被人救上来但到底还是留下了不可治愈的旧病。也因为这个,先帝迁怒于元德皇后:他将郑娥托付于元德皇后,倘若不是元德皇后一时疏忽,郑娥又如何会遭逢这般大难?就连元德皇后本人都心存愧疚,一直闷闷不乐,最后还让萧明钰娶了郑娥——他比郑娥年长许多也比几个弟弟更有能力和力去照顾这么一个受病痛、不知还有多少年寿的‘妹妹’。 即使是如今,萧明钰都还记得,新婚那一,他站在榻边,看着自己那孱弱的几乎无法起身的子。纵然是穿着如火的嫁衣,可她面上那毫无血的苍白依旧掩饰不了。 她躺在榻上,就像是易碎的玉,那样的美也那样的脆弱,是该被人捧在掌心中小心珍惜的。 大约是累到了,那晚上郑娥又发了病,好在尚药局派了人在边上看着,一番折腾一直到半夜。萧明钰也不由得有些疲倦,他伸手揽着自己的子,轻声道:“睡吧……” 郑娥却缩在他的怀里,有些虚弱的眨了眨眼睛,又长又卷的眼睫微微上扬,眼眸就像是两丸黑水银。她就这样看着萧明钰,微微笑起来,明明那样虚弱,可这一笑间依旧是掩饰不住的俏皮与灵动。只听她轻轻软软的开口道:“四哥哥,对不起……”其实,她心里也很明白:依着她的身份和身体,还不知何时便会死了,嫁人其实更是耽误、拖累对方。 萧明钰看着她那双又黑又亮,是恳切的眸子,心一软便也垂首吻了下去,低声道:“没事的。”他可以觉到下沁凉的肌肤,心中不由得这般想着:真可怜。这样小的姑娘,自三岁起便受着病痛折磨,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明就要死了。当真是可怜。 要是,要是当初能救下她就好了。这样郑娥便能如同其他小姑娘一样,健健康康的长大,快快乐乐的做新娘子……就连父皇和母后也不会因此而生出嫌隙。 大概是因为回忆起了旧事,萧明钰的面不可避免的沉了下去,眉头微微蹙着,先是不大高兴。 郑娥却仍旧是小心翼翼的盯着他,有些警惕回答道:“是啊,是四哥哥他救了我。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萧明钰沉默片刻,看着她清亮的目光,想了想便道:“在我的世界里,那一回落水,我没能救下你……”顿了顿,他又解释了一句,“佛说三千世界,总有些世界是和你现在的世界不一样的。” 郑娥认真想了想,决定还是相信他一点点,所以不下问:“那你怎么不回你的世界啊?”她自是十分担心自家四哥哥,“这是四哥哥的身体。” 萧明钰也知道这虽然是另一个自己,可到底不是他,占了人的身体总是不好的。尤其是,对方还有个一心一意的子……他一念及此,有些想笑最后却又抿了抿并作一个意味不明的苦笑。 他淡淡的应声道:“这原就不是我想来就来的,自然也不是我想走就走。” 郑娥瞪圆了眼睛,怔怔然的道:“那,那怎么换回来?” 萧明钰默默然的掀开被子,随口道:“时候到了,自然就能回去了。”说着,他便利落的起了身,拎起衣服换了起来,快刀斩麻的道,“总之,我有些了,先用早膳,边吃边说。” 郑娥蹙着眉头盯着萧明钰昨晚上被她抓得是红痕的后背,仔细的想了想,很快便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四哥哥的身体。 而且郑娥与萧明钰自小一同长大,自然也很清楚:对方的言行神态、就连细微处的小动作都非常一致……所以,郑娥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相信对方的话,觉得对方可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既然是另一个世界的四哥哥,那么肯定也不会是坏人吧——不得不说,郑娥对于萧明钰有着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天然信任,左思右想还是下定决心相信对方一回。 萧明钰动作迅速的换好了衣服,见着郑娥仍旧呆呆坐在那里,仿佛出神想着什么,便又开口道:“你坐着不动?是等着我替你梳发描眉?” 郑娥被他唬了一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她又拿着梳子梳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反应过来,扬声叫了人进来服侍。 左右人一入了内殿便觉出有些古怪:记得以往休沐,皇上总是喜拉着皇后多睡一会儿,有时候连早上都是端到上去吃的。而现在,皇上的衣服竟然已穿好了,偏皇后的却还没有——简直是和以前反过来了啊!要知道,皇上替皇后穿衣、衣都是极练的,等闲都轮不到她们来伺候。 只是,能到帝后身边服侍的自然也非寻常人,便是心里有再多的疑难,到了这会儿还是全都憋回了自己的心里,屏息敛神的端着东西服侍着帝后洗漱。 郑娥见人捧了衣服要替她更衣,多少有些羞,瞥了眼不远处的“萧明钰”,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叫人端架屏风来,没想到对方已动作迅速的洗漱了一回,直接迈步往外去。 郑娥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由着人替自己更衣洗漱。 窦嬷嬷瞧帝后模样,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娘和陛下,今可是有什么误会?”帝后恩,一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可今早起,这两人眼神都没怎么在一起。 郑娥甚少说谎,偏这个问题比较复杂麻烦,真说出口了恐怕还要多出许多事来,所以,她也只好毕竟了嘴巴不说话。 窦嬷嬷瞧她模样,也只好摇摇头没再多说。 郑娥坐在那里由着巧手的人替自己梳发,随口道:“今也没什么事,直接把头发挽起来就好。”反正四哥哥也不在,在‘那人’跟前打扮地漂漂亮亮没准还要惹人误会。她心念一转,很快便又想起件事情,转头去问窦嬷嬷,“对了,嬷嬷,你迟些儿派人去法慧寺走一趟,去请主持来里一趟。就说我和陛下想要与他谈一谈佛法……” 窦嬷嬷原还想要再问几句,可瞧着郑娥那面却也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在心里仍旧是忍不住暗暗嘀咕起来:总不会是自家娘娘或是陛下,想要出家吧? 不一会儿,郑娥便梳妆完了,起身便往外去,顺嘴提醒了窦嬷嬷一句:“法慧寺的事情,嬷嬷可别忘了。” 窦嬷嬷连忙应了下来,转头寻了个小内侍去外头传话,自己则是服侍着郑娥去外头用早膳。 等她们一行人走到外间的时候,萧明钰早已端起碗筷喝了半碗粥,见着郑娥出来,为了避免她尴尬紧张便抬手微微的摆了摆,沉声吩咐左右:“都退下吧,朕和皇后有话要说。” 左右服侍的人内侍们全都俯首应了一声“是”,不一会儿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因着没人在边上,郑娥多少也放松了一些,往前走了几步,在萧明钰跟前的位置上坐好。在她跟前摆了一碗冰糖燕窝粥和碧梗粥,原本郑娥还饿的,看着这些热腾腾、甜腻腻的粥点自然也十分的喜,可一想起四哥哥的事情便又没了胃口。她伸手把跟前的两碗粥往前推了推,直截了当的问道:“你说时候到了就换回来,那究竟什么时候才好啊。四哥哥他没事吧?” 萧明钰搁下手中的碗,拿起筷子给郑娥夹了一块红豆发糕:“边吃边说。”说着,他便拿眼看着郑娥,一副等她开吃的模样。 郑娥有些气苦,只好端起粥碗喝了半碗的冰糖燕窝粥,然后又咬了几口萧明钰给她拿的红豆发糕——这也确实是她喜吃的,这家伙还了解她的…… 萧明钰见她吃得香甜,这才慢悠悠的道:“我适才觉了一下,另一个我应该还在这个身体里。”他顿了顿,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道,“这种觉,就像是他因为一些原因睡着了,然后我又醒过来了……” 郑娥正在吃糯米糕,听到这话忍不住了一句:“那我现在把你打昏,这样可以换回来吗?” 萧明钰见她这般,倒是有些忍俊不,想了想却还是摇头:“不行……要换回来确实是需要一个契机,我能够觉得到,这个契机就在我身边。等会儿吃完早膳,我们出去走一走,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郑娥十分利落的干掉了半块糯米糕,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听到这话终于还是试探着和他说道:“对了,我刚才派人去法慧寺找主持大师入了。” 萧明钰倒是不觉她有这般的小心机,手指尖又有些,想去一她的小脑袋或是掐一掐她的面颊。只是毕竟是另一个自己的子,萧明钰还是忍了下来,紧接着又转开话题:“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怎么是法慧寺?”这京城边上的寺庙道观多得很,法慧寺虽然出名但也称不上是最最出名的。 郑娥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小声道:“四哥哥之前为了等我,在寺里住了快五年,我也常去看他,倒是去惯了。这会儿一想起寺庙什么的,就想起法慧寺了。” 萧明钰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接口道:“你们之间似乎有很多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那你呢?”郑娥有些好奇反问道,“你那边怎么样?”其实她还想问对方的子是不是另一个自己,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问。 萧明钰沉默片刻,到底不愿教人小瞧或是怜悯,随口便应道:“比你们简单些,你那回落水没淹死,后来父皇、母后赐婚,最后我们就成婚了。”有些话,萧明钰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没有夫运,他的阿娥甚至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就那样匆匆过世了…… 萧明钰深深了一口气,平复了中的闷痛,很快便转头与郑娥道:“你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便去外头转一转,或许能寻到换回来的契机。” 郑娥连忙搁下碗筷,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好啊。”随即,她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萧明钰抬目看她,似笑非笑:“先去冷的湖边。”那是最初不一样的地方,也是郑娥三岁时险些落水的地方,或许他能够在哪里找到些什么所谓的“线索”和“契机”。 郑娥鼓着双颊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地方确实是有些问题,很快便也点头应了下来:“嗯,就去那里。”试一试总不会有坏处。 第104章 魏王妃有孕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很快京中各府都得了消息。楚王和吴王虽是暗自生了一回气,可转头还是要叮咛自家王妃备份厚礼送去“恭贺”, 面上倒也能端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 窦嬷嬷老当益壮, 手里拿着那一叠叠的礼单,挨个儿清点送来的贺礼,一面看一面吩咐左右伺候的几个人, 将那礼单上的贺礼一一归类收入库中,有条不紊。 因为有了孩子, 郑娥也与二公主一般,整里都被人拘在府内养身子。此时, 她正一身清闲的坐在边上看着窦嬷嬷忙的头热汗,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嬷嬷且歇会儿吧?实在不行,这些东西便叫底下那些丫头去点一点。” 窦嬷嬷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 喉中稍觉滋润,便也跟着稍稍歇了口气。她这才转过头去看郑娥, 白净的面上显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来, 那望着郑娥的目光更是十分的柔和, 嘴里轻声应道:“这那里行?”她左右瞧了瞧, 摆摆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这才起身走到郑娥身边, 附在她耳边道, “如今王妃初初有孕,就怕有些个人不安好心,故意拿些坏东西夹杂在里头, 要是冲撞了殿下您就不好了。再说了,奴婢在里伺候多年了,论眼力还是有一些的……” 郑娥闻言一怔,嘴里小声道:“这,这不至于吧?” 窦嬷嬷撇撇嘴,知道自家王妃素是个心善的,加上魏王一贯维护,有时候却也不太明白人心险恶的道理,更不会平白把人往坏处想。可如今乃是非常时期,魏王也不在府上,她只得再接再厉,接着与郑娥分说起来:“您想想,您这忽然有孕,楚王和吴王那头说不得便有些个不高兴。就算他们碍着陛下,不敢在自己的贺礼上动手脚,可他们底下难不成就没人了?故意找个替罪的混些个东西进去,那是再简单没有的。还有里头,谢贵妃、王昭仪那边多半也有想法,咱们也得小心提防着呢……” 郑娥点了点头,伸手抚着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眉心微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窦嬷嬷生怕吓着郑娥,很快便又接着道:“对了,王妃可是给王爷写信了?这么大的喜讯,可得早些儿派人通知王爷才好。” 郑娥面上的愁一时便散开了,她不由得垂下眼,咬着,低低的道:“还没呢……”她顿了顿,有些羞赧,“我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其实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窦嬷嬷瞧着郑娥颈后那茸茸的碎发,想起当年自个儿大的姑娘也有这么大了,如今竟也嫁人生子,心中不免更是欣,微笑起来:“那您也得赶紧写信啊……”她眉目含笑,慈可亲,“王爷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心里头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郑娥角也不由往上扬了扬,颔首应着,便道:“那,我去书房写信了。” 窦嬷嬷连忙点头,起身将郑娥送到门口,自个儿则是叫了几个人进来,慢条斯理的清点起剩下的一叠礼单来。 郑娥到了书房,令人拿了信纸,研好了墨水,提了笔又觉得不好意思——她与萧明钰自小便一起长大,往里都是形影不离的,好似还从未如今这般远到要写信往来。她便是有千百句的话想要与萧明钰说,提笔在手却也一时写不出来。 总不能直接与他说自己有孕了吧? 郑娥犹豫了一会儿,仍旧有些说不出的羞意。她想了想,索挥挥手让左右都下去,提笔先写了自己与二公主在外头酒楼吃羊的事情: “……不知北疆那边可有肥羊?你那去后,我便和二娘一起去了一家新酒楼,听说那家的烤羊香味俱全,乃是酒楼招牌菜,每只供应一百份。二娘一个人便吃了半碟子烤羊,若不是中途我出了意外,她大概还能再吃好几碟羊。 不过你放心,我说的‘意外’其实也不算是坏事,是好事——是我们两个人的好事。只是,接下来好几个月,我大概都不能吃羊了。” 郑娥写到这里,隐约觉得自己这言下之意已是十分清楚,想着萧明钰读到信件时候的反应,她便觉得心中甜甜的,仿佛被浇了一层又暖又甜的蜂,说不出的喜。她眨了眨眼睛,掩下羞涩,紧接着又写起自己近的境况:“府内一切皆好,我每里也和平一般的练字看书,只是你忽然走了,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太习惯……” 郑娥写到这里,面颊微微有些羞红,想了想便又加了几句:“不过二娘常来陪我,父皇也常常叫我入伴驾,让尚药局派人给我看脉。倒也不觉得难过,除却不能常常外出之外也算是十分充实的……”她顺手便把自己这些时的常作息、消遣写了一回后,郑娥这才搁下笔。 不知不觉间,她竟已经写完了两张信纸。 郑娥看着桌案上两张写了簪花小楷的信纸,略一犹豫,又拾起了一张崭新的信纸,接着在上面写到:“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所谓“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出自《诗经·卫风·伯兮》,大致可以解释为:自夫君东征,我无心梳洗的长发便如飞起的杂草,难道是因为我没有洗发的脂膏吗?并不是的,是因为我的夫君不在啊,我又要为谁梳妆? 而下一句“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则是出自《室思》,紧接着上一句的意思便是:所以,自从夫君你走后,我用来梳妆的明镜便已不再光亮。 然而,郑娥真正想说的却是《室思》的下半句——“思君如水,何有穷已时。”为了这么一句话,她还特意寻了一页衍波笺,此信笺上的纸纹一如水之纹,恰恰合了郑娥心中所思。 因着郑娥一贯羞于言说思念,故而写了那么三句诗词后便停了笔,只盼着萧明钰能明白她想说的话——是了,他们一贯都是那般的心有灵犀,此回一定也能立刻明白的。 等再次搁下笔,郑娥这才觉出自己颊边的热度,慌忙的垂下头去把三张信纸收好,这才扬声唤了人来将信件送出去,寄去给北疆那边的萧明钰。 因是二月里,尚有几分寒。蓬莱殿内仍旧是捎着银丝炭,重重的帘幔被放下来,只能依稀看见内里的衣香鬓影。 这偌大的殿,此时却是一片寂静。只有赤金雕花卉纹狻猊生香炉里生起袅娜的香雾,轻轻淡淡的一缕幽香,犹如微风一般轻轻的拂过殿中的帘幔,左右往来的人手里或是端着杯盏、或是漆盘……皆是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屏息敛神,不敢出一口大气。 因为,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虽是谢贵妃所出却一直不大喜入,自从建府出之后便很少入来,平里也多是谢贵妃派人催了好些次,他才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姗姗而来。而每当此时,谢贵妃的心情总也不会太好,殿内的人自然是拿出百般的小心,生怕会因此被谢贵妃迁怒。 而此时,谢贵妃正如往一般坐在暖榻上与六皇子说话。她今只穿了一身石青的常服,一头如云的乌发只用一支簪子松松的挽了起来,越发衬得一身肌肤犹如雪堆玉砌一般。她那张绝的素面亦是不施粉黛,透出凉丝丝的玉白,叫人望之而生怜。 自小公主去后,她便再没有穿过华服,永远都是这般素净到了极点的服饰,便如月下徐徐盛开的昙花,只剩下片刻的光,娇弱到连那灼热的光都会烧伤她。 六皇子看在眼里,念及早逝的幼妹,倒是颇有几分伤,难得的对母亲生出些许的歉疚来。他伸手倒了盏热茶,递过去给谢贵妃,低声问道:“母妃近来身子可好。” 谢贵妃自是很快便察觉到了六皇子的愧疚,她伸出手去接那盏茶,从袖角出的那一段手腕伶仃纤瘦,仿佛一掐就碎的青玉。她只是苦笑着:“如何能好?”她咬着,仿佛幽怨一般的道,“我一想起你妹妹便心痛难忍,如何能好呢?” 六皇子垂下头,只是恰如其分的转开话题:“对了,我今来,林氏她还问起来了。若是母妃觉得中寂寞,平里倒是可以叫她入来,陪您说说话,也算是解个闷。”林氏乃是六皇子的皇妃,也算是谢贵妃的儿媳,让她入陪着也不算太出格。 谢贵妃却咬了咬,冷声道:“我与她又有什么好说的?若真是叫她入来,恐是平白惹了旁人闲话,说我摆架子欺负人……”她轻轻的搁下手中的茶盏,那只犹如青玉一般的纤手很快便抓住了六皇子那只手掌,切切的道,“六郎,那可是你的妹妹啊,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她的仇,你可万万不能忘了。”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