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便是杨奉御和冯奉御都有些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魏王连皇帝这个亲爹都不认得了,竟还认得郑娥? 郑娥却觉得被他这般轻轻的一叫,心口的心脏仿佛都灌了甜甜的蜂,小鹿似砰砰跳,就要从心口蹦出来了。她情不自的转头对着萧明钰回了一笑,颊边梨涡浅浅,语声清脆应了一句:“嗯,我在这里,四哥哥!” 真好,他还记得我。 郑娥这般想着,更是喜滋滋、甜,眼睛都要亮起来了。 只是,萧明钰倒是很快又蹙了蹙眉头,紧接着问了一句:“你叫‘阿娥’?”他似乎也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一见到对方就忍不住念出那两个字,薄抿得更紧了,显是不大高兴。 如果郑娥长了尾巴的话,适才翘起来的小尾巴肯定要跟着掉下去了。好在之前心里已有了底,这会儿收拾了一下心情之后便很快平静下来,极认真的回应他:“是啊,我姓郑,名娥,嫦娥的娥。”顿了顿,她垂眼去看萧明钰,浓密的眼睫轻轻的搭在白的皮肤上,似是有几分害羞,颊边微红,“小名眉眉。” 萧明钰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见着她那微微泛红的面颊,听到那“眉眉”两个字便觉得心头一片滚热,有说不出的悸动。只是他此时正冷着脸,剑眉微蹙,面上神不变,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正好一旁的冯奉御也收了针,见这两夫正好端端的说话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了,连忙起身告退,只说是开了药方子,迟些儿就有人会把煎好了的药端过来。 冯奉御临走前,还特意拉了郑娥,与她低声代道:“这情事甚是伤神,王爷一路上糊糊,既不认得人也不得身,神紧绷,脾气上难免会有些急躁严苛。王妃您如何方便的话,尽量顺着他,让他神稍稍放松些,也有利于他的病情康复……” 郑娥一一应了下来,恨不能拿一支笔把这些全都给记下来,等送走了两位奉御之后,她这才转身去应付那躺在上却一脸之想逃的萧明钰。 萧明钰对着她的时候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抬了抬眉头,就着适才的话接着问道:“你刚刚叫我‘四哥哥’?” 郑娥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好上前给他捏了捏被角,轻声解释道:“父皇共有六子,你行四。小时候我和你一起在立政殿长大,一直都叫你四哥哥的。” 萧明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郑娥只得没话找话的与他说:“你饿不饿啊?我才从二娘府上的百宴里赶回来呢,就只喝了几口酒。要不,我们一起用午膳?” 萧明钰没应声,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郑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巴巴的瞧他:“你现在连午膳都不和我一起吃了?” 萧明钰只好解释道:“适才那两人说了——要喝了药之后才能用膳。” “那我先陪你喝药,迟些儿再一起用午膳。”郑娥这才觉得好些了,又絮絮得问他,“对了,听杨奉御说你腿伤还没好,现在疼不疼啊?” 说着,她伸出手,一副都想要掀被子的模样。 萧明钰不知怎的面上有些烫,只是仍旧刻意的板着脸,按住郑娥那只动作太快的手,低声道:“已经没事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动……”其实早该好了,只是一开始他失忆的时候警惕心强,想着把失忆的事情瞒下来,先避开再说,结果半路上又摔了一回,还被人发现了失忆的事情。总之现今在郑娥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注视下,想起这些事的萧明钰不知怎的也有些难为情起来。 郑娥“哦”了一声,目光在萧明钰的面上一掠而过,似乎看穿了萧明钰的外强中干,只是不说而已。她这会儿倒是觉得四哥哥这次失忆了,倒是有了些少年时候的模样。好像,还会害羞了? 郑娥不知怎的,想起当年萧明钰脸红耳赤与她告白时的模样,便忍不住笑出声来,眸光水亮亮的。 萧明钰听到她的笑声,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的窘迫来,可之前那种想要逃开陌生环境的急迫却没有了,只是心里头有点儿热热的。 恰在此时,有人隔着门敲了敲,轻声禀告道:“王妃,殿下的药煎好了。” 郑娥连忙与萧明钰道:“我去给你端药……”说着,便起身去到了门口,亲自端了药过来。 萧明钰百无聊赖的躺在榻上,左右瞧了瞧又忍不住转了目光去看端着药从门口进来的郑娥。 不知怎的,他看到郑娥小心翼翼的端着药过来,脑中竟有更久远些的记忆一闪而过:就好像,郑娥更小一些的时候,也曾这般小心翼翼的给躺在榻上的他端药。 隐约还记得,她那会儿年岁尚小,颊边还有些没去的婴儿肥,一双眸子倒是和现今一般的黑亮,黑葡萄一般,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枝头的黄鹂,脆的:“是窦嬷嬷看我这几睡不好,特意叫人给我煎的药,安眠的。我端来分四哥哥你一半……四哥哥,你是不是也好久都没睡好了?” 自从醒来之后,萧明钰的脑中记忆便是一团模糊,想多了反倒要头疼,这会儿看到郑娥端着药过来,想起那一小段记忆,一颗心不知不觉间也软了大半。 郑娥却浑然不觉萧明钰这一番心路变化,她端着药碗过来,搁到案边,很是温柔的问他道:“要我喂你吗?还是你自己喝?” “我自己喝好了,”萧明钰面上微微有些红,端起药碗正要喝药,却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他们叫我王爷,怎么又叫你王妃?”既然都叫哥哥了,难道不是姐妹一类的? 郑娥眨了眨眼睛,看着萧明钰故意板着的脸,扑哧一声笑起来:“因为我们已经成亲了啊。”她把手按在小腹上,提醒萧明钰,“你没看到吗,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啊。” 萧明钰差点没呛到,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随即埋下头,好容易才一鼓作气的把手上那一整碗的药给喝了,只是颊边还有些微红。 第122章 萧明钰适才心绪复杂, 这会儿注意到郑娥那隆起的小腹,联想到自己与她的夫关系, 便觉得心口的心跳声仿佛再也不住, 耳侧那一块皮肤火辣辣的,烧得厉害。 好一会儿,他才把手上的药碗搁在边上, 低声问道:“有,有几个月了?” 郑娥与他掰着指头算子, 眨了眨眼睛,与他打趣道:“八个多月了, 下个月差不多就到产期了,就是不知道那会儿你这个做爹的能不能想起我和小团圆来。” 萧明钰听到孩子的名字倒是微微一怔,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眸光一闪而过, 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便落在郑娥已经很大的小腹上。 他看了一会儿,抿了抿薄, 不由自主的又问了一句:“是叫小团圆?” 郑娥含笑点点头, 看着他那不觉柔和下来的面庞, 语声轻缓:“是啊, 二妹妹出的主意——不过我也喜这个名字的。当时你去北疆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了小团圆, 后来我心里便也一直盼着你能早些回来, 一家团圆。” 她生得一双极美的水眸,明眸善昧,面上的笑容甚是真切, 说话时声音柔软的就像是初早晨那盛着水的花瓣,叫人一颗心不知不觉间也跟着软了下去。 她抬眸看了眼靠坐在榻边,一动不动的萧明钰,忽而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他的手,十指握,掌心相贴,几乎能觉到对方那一寸微烫的皮肤。 她就这样握着萧明钰的手,一直看入他的眼里,一字一句的与他道:“现在,我们三个在一起,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有那么一刻,听到这话的萧明钰中生出不可抑制的酸楚与喜来,既是想笑又是想要落泪,一颗心酸酸软软的,几乎想要直接开口去问郑娥过去的事情。好在他还尚有几分理智,没有开口问出来——现在这般的情况,他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郑娥真的与他说了,他真的能够毫无怀疑的一概接受?更何况,那些记忆都是他所经过的,还是要他自己想起来才算作数。 萧明钰的心里虽然还在理智的左右衡量,渐渐又平静了下来,可他面上还是显出了几分薄红,垂下了乌黑的眼睫。 郑娥偷偷用眼角余光瞧着萧明钰耳侧的那一抹微红,不免生出几分的笑意来,暗想:四哥哥他一定害羞了,哈哈。 这种觉对于郑娥来说确实是是十分的新奇——以往都是萧明钰死皮赖脸,时不时的便出怪注意逗她,而她羞得不行。现今看着萧明钰反倒似少年时候一般的羞涩难抑,郑娥虽顾着对方的面子和自尊心忍住笑,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的想着:怪不得四哥哥以前总逗我呢,看着对方脸红耳赤的模样,的确是十分的有趣…… 这般想着,见萧明钰已经用过药了,郑娥便拉着他一起用了午膳。 因为怕萧明钰心里紧张、不自在,郑娥便把那些在边上伺候的人全都赶出去了,叫人在外头候着。而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在榻上支起案几,对坐着用膳。 因郑娥原是要在公主府用午膳,厨房也没准备午膳,这会儿忽然要叫午膳,也只得加急赶了几样来,倒也简单,不过是五菜一汤另有几样点心和鲜果,倒是把那小小的案几摆的慢慢的。 有一碗桂花鱼汤,盛在荷叶形状的翠大碗里,这汤做得极其鲜美,里面还加了冬笋、菇片、火腿等时蔬,因是用慢火炖出来的,汤汁熬得浓稠如白,看着便十分人。 萧明钰才喝了苦药,嘴里正发苦,不免多看了一眼。 郑娥心细,自是注意到了,她便特意问了萧明钰一句:“鱼是发物,四哥哥你的腿伤要不要紧,现在能喝鱼汤吗?” 萧明钰咳嗽了一声,只低声应了一句:“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事的。” 这便是能吃的意思了。郑娥便亲自倒了一碗鱼汤,拣了一块没刺的鱼,舀了一口汤,递到萧明钰嘴边,笑盈盈的道:“四哥哥,你尝尝,这鱼汤鲜得很。”那语气,好似哄孩子似的。 萧明钰抬眼对上郑娥那殷切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即便低下头,喝了郑娥递到嘴边的鱼汤。 鱼汤确实是鲜得很。萧明钰一尝便知道了——这必是加了高汤汁熬煮出来了,又有火腿菇片等等替鲜味,一口喝下去,自然是鲜得能把舌头咬掉。 紧接着,郑娥便语声轻快的问了一句:“好喝吗,还要不要再喝几口?” 萧明钰面颊越发滚烫起来,一时间也应不得声,好容易方才垂下眼,转开话题说道:“我自己喝就行了,你顾着自己吃吧……”郑娥跟前那碗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呢。 郑娥一双乌溜溜的眸子轻轻转了转,好似两丸黑水银落在白水里,明亮透彻。她忍不住笑起来,到底还是没有再逗萧明钰:“好啦好啦,那我不喂你了,你自己多吃点……” 萧明钰闻言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不知怎的又生出几分莫名的失望来。 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的抬眼看了一眼对方,倒是不一会儿便用完了午膳。郑娥这才抬手叫人进来把东西收走,又问萧明钰:“要不要闭眼歇一歇?” 萧明钰怔了怔,想起这会儿自己的腿还伤着,自是动不了,只是才用过膳,他也不想立刻便躺下来,思忖片刻便道:“要不然,”他顿了顿,语声倒是十分平缓从容,“你替我拿本书来,我翻一翻,解解闲也好。” 郑娥外头想了想,也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便点头应道:“嗯,好啊,我这就叫人去书房给你拿几本书来。”说着,正要起身却忽然顿住了步子——肚子里的孩子翻了个身,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和她这个做母亲的打招呼呢。 郑娥连忙转身,重又坐到了榻边,很是动的抓住了萧明钰的手,与他道:“小团圆醒了呢……” 萧明钰的手掌被郑娥抓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多少有些不自在,微微的蜷缩了一下,随即便僵住了。他的确是觉到郑娥说的胎动——对方腹部那一小块地方仿佛有什么正隔着肚皮和衣物,有一下没一下的顶着他的手掌心。 是孩子,那样小小的孩子,也不知是用头还是拳头又或者是小脚丫,正顶着他的手掌。 萧明钰咬住,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只觉得眼睛那一处竟是热烫烫的,他甚至忍不住想到:这是他的孩子?是因为知道他回来了,所以特意要和他击掌问好吗? 郑娥原还动得很,只是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萧明钰的回应,好一会儿才垂头去看却见萧明钰的眼眶都红了。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怎么了?” 萧明钰多少有些狈,掩饰的撇开眼,小声道:“她怎么……又不动了?” 郑娥被这问题堵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随口应道:“大概是累了,准备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她随口应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扯了扯萧明钰的袖子,轻轻的与他道,“你眼睛怎么红了?” 萧明钰恼羞成怒,把自己的袖子又给撤回来,哼哧了一声:“不是说要给我去拿书吗?” 郑娥瞧他面,倒也不想与他玩扯袖子这种事,只好忍着笑道:“我这就去。”这般想着,倒是有了个注意,于是便又问了一句,“什么书都行吗?” 萧明钰漫不经心,随口便应声道:“能看的就行。” 郑娥眨了眨眼睛,转身出去了:既然这样,她干脆就把萧明钰那两匣子的家书拿过来——他现在脸皮这样薄,看到自己写的那些麻话,还不知要脸红成什么样子呢…… 郑娥想到趣处,忍不住转头又看了萧明钰一眼,掩着笑起来。 萧明钰和郑娥这头气氛正好,多少也算得上是夫和乐。只是,到了甘殿里,听两位奉御禀告萧明钰病情的皇帝明显就有些心情不好了——这什么儿子啊?!连亲爹都不认得了,见了面就跟陌生人似的,竟然还记得阿娥!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一些! 虽说皇帝也希望萧明钰和郑娥情和睦,可这太和睦了,做爹的便有些不自在了,也不知是该吃郑娥的醋还是吃萧明钰的醋。 不过冯奉御和杨奉御却是不知道皇帝此时复杂的心理变化,反倒是含了几分喜:“殿下认得王妃,倒算是喜事——这般一来,有王妃陪着,殿下神放松,病情自然也能更快康复。” 皇帝十分含糊了“唔”了一句,喜怒难辨,最后还是问了一句:“朕只问你们一句——还要等多久,四郎才能康复?” 冯奉御和杨奉御面上的喜便不由褪了下去,显出几分为难和踌蹴来,好一会儿才对视一眼,垂下头恭恭敬敬的回话道:“若无意外,一月足以。” 皇帝沉默片刻,心里倒是算了算时间——一个月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大军班师回朝,要是萧明钰好了,正好把他提留起来,直接领军从城外回来,也算是风风光光。想到这里,皇帝便点了点头,沉声加了一句:“记得你们的话。一月之后,若是四郎还未痊愈,朕便唯你们是问。” 冯奉御和杨奉御更几分惶恐,连忙跪下应诺。 这般说了一会儿话,皇帝心里的忧虑倒是去了一些,摆摆手便让两位奉御下去。 黄顺这会儿才端着热茶上来伺候皇帝,他见皇帝心情似是不错,便打着胆子笑了一句道:“魏王康复在即,陛下怎地还不高兴?” 皇帝哼了一声,伸手接了茶盏,冷冷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他到底忍不住,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四郎这可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 黄顺瞧着皇帝面,倒是也不免暗笑起来:常言说的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可看皇帝这模样,倒还真是有些像是婆婆吃媳妇的醋……心里这般想着,黄顺嘴上却还是温声劝了一句:“魏王殿下这不是中了毒嘛,一时糊涂,差点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陛下何必与他计较这个?” 皇帝也只能这般自我安了几句,随即又转口问起二公主府上的情况来:“对了,二娘那头如何了?听说五郎和六郎也都去了,大概也热闹的吧?” 黄顺又细细的说了二公主府上百宴的事情,免不了要说一句:“……二公主也说了,明再带驸马和孩子来给陛下您请安呢。” 皇帝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忍不住又把那“娶了媳妇忘了爹”的萧明钰拉出来批判了一下:“还是女孩好,贴心孝顺,哪里似四郎那般的……” 黄顺素知道皇帝脾气,在旁一一应和着。 皇帝自己说了几句便也觉得无趣,没有再多说,反倒是转口与黄顺说道,“算了,孩子都大了,也管不那么多了。你派个人去把荣德抱来,朕和他一起用午膳吧。” 这般一想,他如今竟也只剩下和荣德一起用膳的份了…… 萧明钰自是不知道皇帝已把他这个“不孝子”骂了一通——他这会儿正被自己那匣子的麻家书给看得面红耳赤。 便是萧明钰也没想到那些信竟然是他写的。 看到上面那些悉的字迹,看着上头那些个字句——“路遇火烧云,颜极美,颇似卿。”、“月明星稀,只盼此时共看一轮月”,“这儿的羊更肥些,烤起来极香,只是这会儿你不能吃,我便替你多吃一些”、又或者“昨夜风凉,和衣而眠,梦卿夜来,唯恐梦醒”……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