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李檀弓问。 长孙破说:“我女儿知道我喜吃穿官袍的,所以她把他倒吊着放血,可惜她忘了我不吃死人。 李檀弓一阵恶心,想把死人解下来埋了,又担心没时间,于是把那人的衣服剥了烧掉,以免仇家找上门。长孙破父女再怎么不济,也是和他穿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又走了一阵,这次他们发现更不得了的东西,是摆渡婆长孙愁的坎肩。坎肩上有一片暗的血迹,还写着一行字:此女滥杀无辜,屡教不改,断不可留! 字后面还有个鱼图案,但画得不太对,就鱼眼睛是白的,其余都是黑的。 长孙破看到那图案便吼了起来,吼声简直摧心裂肺,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李檀弓吓得不轻,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长孙破白发飘,两袖鼓风而起,脸上的表情似狂似癲。他猛然抓起李檀弓,悲愤地说:“逍遥山明老贼杀了我女儿!” “啊?!”李檀弓几乎被他扯散,心想这又是哪一出啊!不带这样的! “女儿啊!”长孙破把李檀弓扔出好远,扑倒在地,老泪纵横,“愁儿,我的女儿啊!” 他一哭,鱼儿也跟着哭起来,直喊:“娘!我要我娘!” 李檀弓爬过去捡起那件坎肩,看那上面的图案,问:“这个难道是逍遥山的标志?” 长孙破怒道:“废话!” 不可能啊!李檀弓心想,逍遥山好端端的杀摆渡婆做什么?她又不是东厂的人,就算她每个月发一次疯,那也不碍逍遥山什么事啊!再说她杀的还是锦衣卫啊! “我的孝顺女儿啊!”长孙破霍然跳起,如狂风般冲入密林,只听树木摧折的巨响砰砰啪啪。然后他狂啸呼号地又冲回来,怒吼道:“我要杀光逍遥山!杀得一干二净、血地、犬不留!我要将那明老儿撕成八百片,将他的狗头祭在我女儿的墓前!” 李檀弓拉着他心说,等等,等等,你都没看见你女儿的尸体,就看见她一件衣裳,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这脑子简直…… 他还没想完,就被长孙破隔空劈倒,双膝跪地。 长孙破说:“好!明老狗杀我的女儿,我就让我的徒弟杀他!” 李檀弓刚想问你也有徒弟?接着就受到脑后和脖子上有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就磕了三个响头。 长孙破说:“你就是我的徒弟,徒弟,我现在就带你去逍遥山,杀尽明门下弟子,为你师姐报仇!” 杀?李檀弓大惊失:我为什么要杀? 长孙破指着李檀弓对阿九说:“你太小,不能当我的徒弟,就当我的徒孙吧,快去拜见你师叔?” 李檀弓连忙摇头,阿九当然不会明白,傻乎乎地喊了声:“师叔。” 长孙破说:“好孩子,从今以后你和你的师叔都是‘天魔殿’的门人,我们天魔殿虽然人丁不旺,可个个都是能独步武林的高手。现在你们一起朝西方跪下,给祖师莫天魔磕头。” 什么玩意儿啊?! 祖师爷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叫什么“莫天魔”,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长孙破你十多年前,不是名门正派的首领吗?这个鬼门派是你臆想出来的吧?! 李檀弓简直要哭了。 没办法,他被强着一连磕了九个头,阿九也跟着磕。随后长孙破尖啸数声,夹着这一大两小向东狂奔而去。 他们走后许久,树上的麻绳被一支飞镖断,那具身尸体扑通声落在地上。 常缺带着两个人从树林中走出来,查看了一番后吩咐道:“你们去跟着长孙破。” 其中一个随从说:“那老疯子不好掌控,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常缺没说话。 另一个人问:“这死人怎么办?” “埋了。”常缺说。 长孙破逆风而奔,中悲愤异常,连连狂啸。李檀弓被捏着脉门连大气也不敢,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心想:怎么搞的?怎么就变成杀上逍遥山了?我明明是指望着逍遥山救命呐!我不要什么天魔殿、地魔殿的师父,更不求什么回报,我只想把阿九给明真人,然后躲起来过逍遥子! 师父啊,刘采花,你到了间,怎么也不干点儿正事?保佑保佑我啊!又去找漂亮鬼姑娘了吧? 长孙破一口气跑了两三个更次才停,四个人在旷野里找了个稻草垛歇着,阿九和鱼儿睡着了。李檀弓颠簸了一夜,眼睛里全是血丝,可他仍偷偷观察着长孙破。 长孙破盘坐在地,开始行功。紫玉大法应该是种霸道而娇气的功法,天天都要练,他之所以变得颠三倒四,大概也是拜此功法所赐。 李檀弓盯着他,觉得他好像渐入佳境了,他突然拎起阿九就跑。 阿九惊醒,问:“师叔,我们去哪儿?” “不要喊我师叔。”李檀弓狂奔着说,“管他去哪儿,都比现在好!阿九,以后就跟着我过吧,咱哥俩儿躲起来过逍遥子,再也不掺和那些七八糟的事了!” 阿九喊:“师叔!师叔!” 李檀弓不耐烦地说:“嘘!师叔跑路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岔气。” 他“砰”地一声撞上了长孙破,长孙破问:“去哪儿?” 李檀弓在心里发了一万二千多遍的誓说要死这老东西,赔笑说:“不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待着。”长孙破又坐下,双手放在丹田之上。 “是,师父。”李檀弓丧气地答应。 他还不死心,转身腿又迈出去了,长孙破隔空点了他腿上的道。他扑通一声摔倒,阿九也蹲在他旁边,一脸糊涂。 长孙破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才站起来,解了李檀弓的说:“走,去找点儿吃的。” 李檀弓着麻木的双腿跟在后面,拖沓地走着。 刘采花的小徒弟带着沈天放的孙子要上山了,一同来的还有个传闻中死去已久的武林高手——明真人刚刚得到了这个消息。 由于东厂的围攻,逍遥山势力渐削弱,连同在江南的沈家也无法保护。他虽然早从探子口中知道阿九被李檀弓救出,但接应的弟子出去一批又一批,不是被东厂半路截杀,就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两人的行踪。 好在那两人如有神助,虽然耽搁了很久,却也平安地摸到了山下。 逍遥山上风雨如晦,从无极主殿放眼望去,脚下的树海翻滚如阵阵波涛,发出令人心寒的咆哮声。明真人一动不动地打坐,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他六十余岁,仙风道骨,衣着洁净,但是不知为何瘦得双颊凹陷,连头发都全白了。 一个女弟子站在他身后,脸担忧。 “兰心,你退下吧。”明真人说。 兰心抬起头说:“师父,那个长孙破四处散播说要杀光咱们为他女儿报仇,可我在无极里上上下下都问过了,谁也没动过他女儿一手指头啊!” 明真人摆摆手说:“你那些师兄弟、师姐妹,即使碰见他的女儿,也未必是她的对手。你去吧,让为师想一会儿。” 兰心扁了扁嘴,终于还是走了,她走后,主殿的立柱后面闪出一名弟子,对明真人躬身说:“师父。” 明真人问他:“你的师兄们去了吗?” 弟子说:“几位师兄遵从师尊的嘱咐,去了探子所说的那片河滩,大概今晚就能赶回。” 明真人点了点头说:“千万耽搁不得,长孙破就在山下。” 女弟子兰心疾步穿过雨幕中的练武场,一直走到明弟子们聚集的读书堂,堂内的弟子们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一见她进来,都追问:“师姐,长孙破说我们逍遥山杀了他的女儿,是真的吗?” 兰心闷闷地说:“假的。” 有人接话说:“铲除武林公害是逍遥山应尽之事,他就算被杀了也不冤啊。” 兰心怒道:“不冤?不冤你去打长孙破啊!” 此话一出,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跳上桌子,手示意安静。他说:“长孙破那魔头虽然来了可逍遥山弟子一千三百人,高手如林,难道就怕了他吗?你们都不要胡思想,等雨停了,我们就一起去会会那魔头!” 他是弟子辈里排行前十的高手,叫兰沉。 白痴! 兰心暗骂了一声想回房去,逍遥山规矩严格,大白天回房被值的弟子抓住了是要受责罚的,所以兰心走到长廊上便半途停了下来。 明真人以简朴立身,这长廊也不过是连缀在一起的木亭子而已,此时既不遮风也不避雨,兰心站在雨水四溢的泥地上,呆呆地,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师姐。”有人喊她。 她抬眼一看,是兰沉。 “我们下山吧。”一沉说。 “为什么?” 兰沉依然是一副火暴的模样道:“逍遥山的境况,你也不是不清楚,近几年与东厂和武林魔道同时抗衡,损兵折将得厉害,连武功极好的五师哥和七师哥都折进去了,咱们千余弟子,真正能抗衡长孙破的恐怕连一个都没有,到头来还是要靠师父他老人家。可是李阁老的托付尚未完成,海红雁尚未除去,怎么能白白消耗师父的功力呢! 这几句话兰心听进去了,她越发皱着眉头。 兰沉说:“师姐,我们得去拦住长孙破!” 兰心一惊:“我们?” 兰沉点头道:“拦得住就拦,拦不住,就算是死,也要打伤长孙破,好帮师父一把。师姐,你去不去?” 你是个冲动的白痴,兰心想。 但她依然说:“好吧我去,咱们走。” 大雨停歇了,李檀弓带着阿九和鱼儿从避雨的凉亭里走了出来,惬意地伸着懒。 逍遥山下三十里内,都是五里一亭,方便路人歇脚。长孙破刚刚行功完毕,白发虬结,浑身紫气未散。他半个多月没有吃人,正犯着瘾头,脾气也越发得差。刚才亭子里曾来了三五个农人,硬生生被他可怕的模样吓回了暴雨中,李檀弓也不敢离他太近,生怕他把持不住。 阿九指着路边的地里说:“瓜!” 李檀弓说:“这场大雨下去,再好吃的瓜也不甜了,阿九,吃瓜吗?师叔给你捞两个去。” 长孙破缓步从亭子里走出来道:“走。” “师父,不再歇歇了?”李檀弓问。 长孙破摇头说:“哼,杀了明老道再歇。” 正说着,凉亭后面扑簌簌一阵树叶的声响,有人接二连三地跃出来,一会儿工夫竟来了二十多个人,将李檀弓他们团团包围。 长孙破冷冷地扫视他们,看到兰心,突然眉开眼笑道:“好!这姑娘必定好吃!” 李檀弓慌忙拉住他说:“师父,这姑娘不能吃。” 长孙破问:“为什么?” 李檀弓说:“这姑娘皮厚糙。” 他说话的声音低,可还是让兰心听见了。兰心能听见,她的那帮师兄弟也能听见,他们齐刷刷地朝着兰心看来,眼神是又震惊又好笑。 兰心的脸腾一下红了,她恼怒至极,又看见李檀弓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在耳朵边朵芙蓉花,一副装俏卖乖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地拔出剑喊:“喂!你!” 李檀弓不理她,专心地劝长孙破,让他别胡开杀戒。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