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下。 看着街边的灯一个一个亮起,照亮了前方,温挚却没注意到。 一身白裙,纯洁又沉静,像个孤魂野鬼,在这天地间游着。 时间倒回不久前―――――― 她去了那人的墓地,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上前去。 她怕会把刚建好的墓给砸了,怕手脏。 听说,那人在死前,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孤孤单单地走了。 这很好。 好到不能再好了。 可当她闭上眼时,那人曾经说过的话语,却言犹在耳。 彷彿就算是她死了,她所带给她的影响,并不会因此消散,反而在她脑子里益深刻。 那是温挚第一次见到她,他们说,她是她的,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好好孝顺她。 可是,却对着她说:「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就是来索命的!」 「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比刻薄的话语更可怕的是冰冷的眼神。 每一天都是这样的。 直到她终于不要她了,也只是冷漠地说了一句:「我不要她了,你把她带走吧。」 就这样,把她送给了别人。 而如今,她终于死了。 可温挚却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滋味,反而,很空虚。 死亡本就是一种解。 她死了,不用再受身体折磨,不用再被痛苦惊醒,不用再因思念哭泣。 可她呢? 还在这混沌的人间,苦苦挣扎,痛苦无望。 凭什么? 温挚点了烟,丝丝猩火与白雾相衬,孤寂又落寞。 她沉重地闭上眼,令菸草味催眠自己的意识,沉下内心的虚妄。 白雾从她口中吐出,对着遥远的那方,也算是,替她上香。 抬起头,月亮依旧高掛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今天也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 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脸上,带有溼气的,她愣了一会儿。 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继续砸在她身上。 她仔细地听着雨声,开始由小变大,一声一声,都在砸向她,冰冷的雨滴,都朝着她而来。 雨声滴滴答答,一场来得突然的雨,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是一段悠长又急促的演奏。 有人在雨中奔跑,有人打开雨伞,有人躲在屋簷下,静待雨停。 可没有人像她一样,继续站在原地,彷彿不知何去何从。 像是被隔绝般,在雨幕中,世界都是模糊的,唯有自己,是清晰的。 这个世界,只有她了。 ――――――「你疯了!」 一道声音撕扯出一条裂。 她睁着眼,模糊的意识渐渐回神,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早已透,冰冰凉凉的,身上都是冷的,从内到外,连呼都是刺骨的。 手臂被人拉扯着,却不会痛,反而被握着的地方让人觉得温暖,是身上唯一的热能。 她顺着那双手,目光投向那人。 就像是从天而降般,就像是这场雨,令人措手不及。 温挚从茫茫的雨幕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可下一瞬,却冷冷地说:「走开。」 白皙通透的脸此时略显苍白,那双漉漉的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没有半点温度,就和她的人一样。 即便这么说了,江凛仍是没放开手,强行拉着她跑到屋簷下。 他找了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开。 从咖啡厅出来后,江凛很确信刚才看见了温挚,只是街上的人太多了,大多都是出来跨年的,江凛找了许久,仍是遍寻不获。 直到下起了雨,才看见她一个人站在雨里,半点没有要躲雨的意思。 他一时着急,就这样跑了过去。 直到站在屋簷下,没被雨淋了,江凛拉着她的手仍是没放,「这么大的雨没看见嘛!你是不要命了!」 江凛外头穿着外套,这才出去淋了一小会儿,里头的衣服也都溼了,甚至隐隐约约还看见衣服下的肌线条。 温挚刚被雨洗涤,此时浑身充着水气,可却一点也遮挡不了她周身清冷的气质,反而更甚,倒有种謫仙人的觉。 她看着身上的水渍,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情绪地说:「我确实,不太想要。」 江凛眉心微微一跳,滚了下喉咙,手指紧握成拳,冷冽的气息更一分,「你在说什么,被雨淋得不清醒了吧。」 温挚仰起头望向他,眉目间的勾人风情,此时都是虚无。 「我很清醒。」 她的眼神透彻又茫然,声音轻至无声,这样说着:「一直都很清醒。」 雷声轰地一声,震撼天地。 她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得,与这世界负隅顽抗。 拚命地,想知这个世界。 鸟语花香,一草一木,七情六慾,食衣住行。 每一样都尽力了。 想从中寻求自己还活着的讯息,而不是,活死人一个。 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活在这世上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外头的雨还是下个没完,温挚却想要走。 却被江凛拉着了,「你还想去哪?」 「不关你的事。」温挚甩不掉他,想掰掉他的手,也掰不过。 江凛任由着她,坚定地说:「我看见了,就得管。」 「担心我?」温挚冷冷地望着他,轻笑了声,「不是讨厌我吗?」 江凛在心里轻叹了声,「我送你回去。」 温挚挣不过,也没有了力气,索也就罢了,不再言语,似是接受了江凛的善意。 雨还没停,现在也不好回去,江凛想着至少不要着凉,就先去了旁边的超商,让温挚先在一旁的小桌子坐着。 回来时,江凛手中拿了个未拆封的巾,是他刚刚去买的。 「自己擦擦。」江凛把巾放在了桌上。 钱包里只剩大钞,找了不少零钱回来。 江凛担心她一个人,于是回来地十分匆忙,钱都还没收好,钱包里的东西一闪而过,温挚目光停顿一瞬,却也没说什么。 等江凛收好后,见温挚还是没动。 江凛看不下去,只好自己拆了巾,走到她面前。 摊开,绕在她的颈间,从发尾开始。 温挚抬眼看他,只见他神情认真,动作不算温和,却能受到他有意无意的放慢,像是怕太用力。 时间彷彿停在这里。 那双充水汽的眼里,此时什么也没有,只是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深黑的瞳孔中只能倒映出他一个人的身影。 只有,他一个人。 此时,温挚就像个人偶娃娃,任由他摆布着,也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擦完后,头发微溼,总比刚才还在滴水好。 江凛擦头发时,不小心碰着了她的脸,很凉,跟个冰块没两样。 因为一场雨,面前的这个人终于原形毕。 就像是个行尸走的躯壳,死了,也是一缕孤魂,没有归处,没有留恋,彷彿不曾来过这人间。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