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脸一沉,冷声道,“说。” 翌天明,二人洗漱完毕,才走到门外,便见有一女正神匆匆地朝着永宁的正殿跑去。 永庆帝双目微睁,见谢珩近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珩儿,杳杳呢?你去把她找来,朕有话同她说。” 谢珩刚走出殿外,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谢杳的身影,果不其然,昨她愤然离席,今必然不会出现。 “他想见杳杳,”谢珩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度过这道难关,七哥不用担心。” 正想折回寝殿的时候,却见廊下僻静处端坐着一人,正是端王谢弋。他看起来神十分平静,就好像殿内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谢珩稍稍走近他的身旁,本想询问谢杳的事,哪想他先开了口,慢道,“父皇怎么样了?” 那女倒也不敢隐瞒,低声答道,“回晋王殿下的话,皇上他出事了。今早的时候,也不知怎地,突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不低、起,御医们也都来瞧过了,却瞧不出到底是何种病症。方才皇上醒了,睁眼的第一句,就是想见娘娘,故此奴婢才特意过来请的。” 谢珩的神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更来不及细问什么,便大步星,往永庆帝的寝殿去了。 谢杳的声音一半藏在里头,哭腔浓郁,“滚,你们通通都给我滚!我不要见他!你们听不见?耳朵都聋了吗?” 她连忙急走几步,便能看见谢杳一边将那些女通通往外边赶,一边随手捞起什么物件就往地上砸,屋子里地面上藉一片,而她则怨气冲天,脸上沾了泪痕,整个人早已经失去了理智。 那帮女手忙脚地将地上的杂物,悉数收起,又苦苦哀求道,“公主,奴婢求您了,不要这样,要是气坏了身子那该如何是好?” “气坏了好,气死了才好,死了我就不用去那个肮脏的地方和亲了,我若好端端地活着,岂不是成全他人?!”她说着又将手中的一卷书籍,撕了个粉碎。 女跪地皆不敢吭声,谢杳却继续骂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我是真要嫁去了魏国,定饶不了你们……” 苏木槿见状,忙上前将她手中残剩的书籍抢了下来,柔声道,“杳杳,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谢杳整个人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好容易才安静下来,见到苏木槿的瞬间,眼泪就不争气地留了下来,哭哭啼啼道,“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我不理你了。” 任由谢杳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她紧紧搂住,趁着空隙赶忙朝那些女,悄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顺道叫人去镇北侯府传个话,让我兄长速速赶来。” 女见她来了,也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赶忙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而她这才从自己怀里扶起谢杳,用帕子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还是这么哭鼻子?是又想到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吗?” “你怎么才来?自从你同皇兄成亲以后,你们两个就像说好了似的,一起冷落我,”谢杳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平时但没这么觉得,但一想到自己要送去魏国和亲,眼睛就止不住地,“如果你也是来劝的,那就不必了,我说过,我不要见他,他那个样子,哪里就配当父皇了?” 苏木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先别哭了,难道等会子他来了,你也还这么哭吗?” 谢杳知道她嘴里说的他是谁,哭声渐渐轻了下来,收了收泪光,“才不要,上一回,我哭的时候,他就嫌弃我难看。” 这一招果然管用,苏木槿轻轻了她的发丝,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也该想想他的难处,卫国的江山社稷能安稳,百姓能安居乐业,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做了牺牲?他是一国之君,是你的父皇,更是全天下子民的父皇。杳杳,你不要怨他,我相信在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更舍不得与你分离。和亲为得是两国之间的安宁,让你一个人做这样大的牺牲,的确很残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连你也帮着他说话,对不对?”谢杳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随即从她的怀里缓缓坐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她道,“也对,你现在嫁给了皇兄,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又能知道我心中的苦,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苏木槿心中小叹一口气,她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替谢珩,劝谢杳回去见父皇一面。但眼下,着实有些为难。 她想了想道,“杳杳,我来找你,一来是的确是想让你去见父皇一面,二来我也是来替你相办法的。你不愿意嫁去魏国,但父皇掌管生杀大权,你若不去,那才是真的没有半分余地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和父皇,还有皇兄,你们本就是串通成一气,合起伙来欺负我,”谢杳才止住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我母妃不在了,你们就想法设法,要把我嫁到魏国去,对不对?以前真真是看错你了,我就从未像这般假惺惺的人。” 苏木槿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适得其反,竟谢杳如此憎恨厌恶,难免有些闷,但也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假惺惺的人,而且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杳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若同父皇串通一气来骗你,那我又为何几次三番,让哥哥来见你?”她道,“无论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争取一线机会。” “你说了,我就信吗?”谢杳道,“你们设下好大一局棋,不就为了请君入瓮吗?你要我大仁大义,牺牲自己顾全大家,那你知道元青他怎么说的吗?他说身为皇家的女儿,更应该身而出,要有担当。所以,你们本就是说服我的,好让我心有愧疚,无怨无悔地嫁去魏国,对不对?我以前你和他们不一样,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没良心!” 谢杳说这话时,脸上稚气未消,却是恨意,令苏木槿的心中很不好受,这才几不见,自己这个懂事的哥哥,又同她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刚想开口的时候,却见谢珩大步星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脸沉道,“杳杳,你怎能用这样的语气同皇嫂说话?” “阿珩,你别吓到她……” 谢珩这样严厉的口气,她生平也是头一回听到,一颗心也被吓得颤了颤,却本能地将谢杳护到身后,“方才,我正同杳杳说笑呢,阿珩怕是误会了……” “杳杳,哥哥再问你最后一次,去不去见父皇?”谢珩的声音宛如寒潭,凉到了骨子里。 谢杳气在上头,哪里再顾得这么多?见谢珩这般神情,面无惧,更毫不领情,一把将护在自己身前的苏木槿推开,“你们两个从今以后,都离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你们!” 她气归气,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道,而这几,苏木槿身子本来就虚,被谢杳这么用力一推,整个人踉跄几步,朝一旁猛摔了出去。 如此猝不及防,就连谢珩也没反应过来。 偏巧她的额头正好磕在了一旁的碎石头上,生生磨出了一道血口子。 一阵猛烈的刺痛,让她身子微微颤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尖轻轻掂上额头,殷红的鲜血穿过手掌,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令人触目惊心。 谢珩慌忙蹲下身去,将她搀扶了起来,看着鲜血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纵横出几道沟壑,更是心疼不已,“槿儿……” 一旁的谢杳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却也不敢随意伸手,急切道,“七嫂,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鲜血浸了鸦羽般的睫,她缓缓睁开眼,眼前血雾重重,她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我没事。” 谢杳朝她伸出手去,眼巴巴想搀她起来,但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脸愧疚道,“是我的错,我太任了……” 她的手还没靠近苏木槿,就被谢珩冷冷的话语给拒绝了,“你别碰她!” “七哥,我……”冷静下来想想,谢杳也很快意识到了犯了错,默默低下头去,“我一时情急,没有想那么多……” “阿珩,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怨杳杳。”她领教过了谢珩的鸷狠戾,连妹妹也不曾给什么好脸,于是赶忙阻拦,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过重的话来,惊吓到了杳杳。 “只是擦破了皮,也不疼,血也止住了。”她话音才落,指尖不小心走过伤口, “杳杳,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那你知不知道,也是槿儿央求我,让我替你想办法,要我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看看和亲的事,到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但眼下,不必了,我的妹妹,终于长大了,至于你愿不愿去父皇,那也随你。”谢珩说着,便将苏木槿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珩,你快放我下来……”他的话,还是语气过重了些,她想帮谢杳说些话,但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身子更是轻飘飘的。 只剩下谢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滩血迹,心中倍自责,呆愣了半晌过后,还是朝门外走了出去,直奔父皇的寝殿。 天尚早,谢珩知晓母妃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梦中,且向来眠浅,外人不便如此惊扰,便赶忙上前拦住她女的去路,询问道,“发什么什么事了?” 第81章 而先前,永庆帝同谢杳说了许多话,怕是这小丫头半分也没有听进去,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还是同自己赌气,眼下见到谢瑞进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了谢杳的发丝,又唤了旁边的谢珩,“阿珩,把你妹妹领出去吧,朕想同你三哥说说话。” 谢瑞的出现,难免叫谢珩有些忧心忡忡,但也不能忤逆父皇的意思,便领了谢杳往外头走去。在同谢瑞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冷着面孔道,“三哥,父皇需要静养。” 短短几字,让谢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目光随着谢珩一路走到殿下,仿佛若有所思。 离着榻的不远处,看着父皇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渐渐放慢了脚步,“父皇,儿臣来迟了,您没事吧?” 他的出现,也让原本寂静的殿内突然爬起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一直躺在榻上的永庆帝见了这一幕,清咳了一声,“你来了……” 谢瑞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父皇,儿臣来晚了,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宁王谢瑞,同样神凝重,在见到谢弋的瞬间,疾行几步,上前问道,“七弟,父皇怎么样?御医又是怎么说的?” 谢弋摇摇头,小叹一口气道,“三哥,父皇这一回怕是……” 谢瑞见他神情,便也知晓父皇的身体不容乐观,也等不及他说完话,便径直朝殿内奔走了进去,神惊慌,眼眶更是红红的。 他顿了顿道,“眼下适逢长夏,我猜想是不是父皇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亦或者有别的外因,才致如此。” 孙御医答道:“殿下通奇门遁甲,紫微斗数,老臣也有所耳闻,但从脉象上来看,却是劳过度所致。” “孙御医免礼,殊不知父皇的病情如何?”谢弋见他有些面难,又道,“父皇身体向来康健,甚至就连小病小痛也不常见,今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孙御医到底对他还是颇有提防,又见苏木槿在侧,想了想回道,“回殿下的话,皇上持国事,理万机,又因先前早已积郁成疾,体力不支,故此才会病来如山倒。” 而她则在静静地守在殿外,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遐想间,孙御医正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殿下,看他的神情,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是喜是忧。 她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谢弋起先上前道,“孙御医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摔,苏木槿好半天也没能缓过来,头脑昏沉不说,伤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嘴发白。 谢弋知晓他并未说实话,更知晓他心中有所顾虑,便浅浅一笑道,“原是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 有一瞬间的沉默,两人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谢弋才开口说道,“自然,孙御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有您在,我也就放心了。” 谢弋微微蹙眉,见她这般神情,连忙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多事上天早有安排。” 孙御医听后,倒没有太多的神情,只是道,“殿下过奖了,实不相瞒,皇上已是油尽灯枯,命悬一线,殿下需得趁早做些打算。老臣就先告退了!” 也不等谢弋再问什么,孙御医转身就走。这样的话,让苏木槿难免身子一沉,脸暗,悄声道,“昨在生辰宴上,我瞧着父皇气神十足,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孙御医见他推着四轮车缓缓靠近,便也跟着近前几步,恭敬回道,“老臣见过端王殿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谢弋轻轻挥手,让旁人通通退了下去,所问之事,同苏木槿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永庆帝微微叹息,目光落在谢瑞的脸上,又很快收了回来,“朕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朕今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话音刚落,又猛呛了几口,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滩猩红的血迹,嘴角也残留了不少,脸也愈发苍白了。 谢瑞赶忙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口,“父皇,眼下您身子正虚,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朕要说……朕生怕再没有机会了……”永庆帝说着,又挣扎着最后一点余力,缓缓坐起身来,“阿瑞,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悔恨?” “父皇,您身子不好,更不能多费心神,胡思想了。”谢瑞在看到那一摊血迹的时候,神却异常平淡,嘴角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阿允,阿琛,阿稚,是朕没有保护他们,更让阿允和阿稚误入歧途,”永庆帝道,“天要亡大卫啊!” 谢瑞没有答话,虽然青州的事,他已经借着谢稚的手,逃开了所有的罪责,但这一切怕是父皇也早已发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叫自己先下手为强。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对于永庆帝来说于事无补,对于谢瑞来说,是有恃无恐。 “父皇节哀吧,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五弟,十四弟也泉下难安啊?”谢瑞也默默留下泪来,“要怨就怨造化人……” “国不可一无君,朕想过了,在众兄弟中,你最有胆识,最有魄力,待朕走后,你便好好辅佐你七弟……朕把江山到你们手中,也算不负先皇的厚望。” 听闻此言,谢瑞脸上的鸷狠戾一闪而过,沉默半晌后,缓缓道,“父皇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卫国不能没有您。” “扶朕起来,你替朕研磨,朕要拟旨……”他的神情全然也被永庆帝瞧在眼底,只是不动声。 但,着实太令人失望了。 谢瑞搀扶着他在案牍前缓缓坐下,抬手研磨,将笔递到他的手里,屏气凝神,“父皇,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永庆帝微微颔首,目光在宣纸上走了一遍,转而道,“阿珩自小聪慧过人,襟宽广,遇事沉着冷静,波澜不惊,朕相信他也能治理好国家,更有你在旁辅佐,朕没有什么遗憾了……” 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跃然在纸上,墨香四溢,谢瑞不得不变得警觉起来,本想再等等,见机行事,但一想到昨自己下在父皇酒里的毒药已经起了作用,便再也等不及了,淡淡道,“父皇,儿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永庆帝停下笔,心中从一开始的失落,但现在的绝望,让自己一步跃入无间地狱的人,究竟还是眼前这个疼的皇子。 “儿臣以为七弟,虽有治国之才,但无帝王之心。这天下而言,对他来说,怕是抵不过儿女情长。” 谢瑞最是知晓,他们之前心存芥蒂,就是因为谢珩对苏木槿穷追不舍,连请赐婚圣旨。虽然现在父子俩也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但不得不说,这仍旧是最致命的心病。 只要父皇想到这一点,那么未来的国君就绝不可能是谢珩。自然,谢瑞也清楚,众多皇子中,自己出类拔萃,但从来都不是父皇眼中最佳人选。 他是真的不甘心……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