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人挤在客厅,嬉闹说笑,就连啤酒也能在今天这样的子、当着老师面搬上桌。 陈父这顿饭说是同学之间随便聚聚,准备的派头却是十分正规。陈若愚能顺利考上荔湾科技大学的国防生,也多亏了童老师这些年的关照。 席间,酒过三巡,干锅底下的酒块也烧得只剩一缕蓝青火焰。从原本一桌子人的热热闹闹,变成了三两个小伙伴间的细腻谈。 只有何知渺默默吃菜,近乎一言不发,坐在旁边的女生总是余光不经意的瞟过,想说什么又不想说了。夏秋看在眼里,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 快结束时,陈父放下筷子,酒上脸,脑子也开始浑沌,陈年旧事飘上头。他拉起陈若愚举杯对童老师说:“这孩子自小没母亲管,得亏了童老师!” 童老师与陈若愚的母亲之间过几面,印象里是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并无深。反倒是和何知渺的母亲一同分配到南枝一中,关系甚密。 但何知渺的母亲为人内敛,很少在闲谈间提及自己家里的烦心事,也极少在背后私论人非。除了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她什么兴致似乎都提不起来。 正因如此,童老师对何知渺的偏,溢于言表。对陈若愚,她反倒是觉得这杯酒,受之有愧了。 只是端杯站起身,客气的回:“陈老师客气了,手心手背都是,我们当老师的,自然盼着所有学生都好。” “那是的,我们教一辈子书也图不了大富大贵,只希望教出去的学生以后能活得体面。”陈父仰头一口饮尽,面颊泛红,怕了拍陈若愚的背说:“我就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将来踏踏实实的过子。” 到底是女人,陈父说这话时,旁人只是起哄,让陈若愚怎么着也得跪下给老子敬杯酒。 可夏秋和童老师却面上一紧,怎么想都觉得这话听着不舒服。虽说何知渺大了,但在长辈眼里多少也就是个比以前成点的孩子。 他依然需要鼓励和照顾,尤其是何知渺这样从小有事就闷在心里,脾气温和,秉良善却有棱有角的人。 童老师记得那时候何知渺刚上高一,自母亲过世后就再也没参加过集体活动,就连篮球也不打。旁人不敢多问,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他每晚做噩梦,要不就是整宿整宿的失眠。他想念母亲对他温和宠溺的笑容,也害怕母亲坠楼血洒楼下篮球场的画面。 只有童老师知道他心里苦,业障难除,也不多说。每每遇着体育课,就带作业去教室改,闲着没事才同何知渺随便聊聊。 有时候是家长里短,有时候是书籍读后的彼此分享,也有时候一节课两人都不说话。 但童老师心里明白,何知渺这孩子喜她这样简单的陪伴。哪怕不言不语,可总归能让他有一点安全。 如今陈父当着学生的面一碗水端不平,童老师心里也不是滋味,更别提夏秋。陈若愚好心给她端来跟旁人都不一样的冰布丁时,她随手就移给了旁边的女同学。 她不抬头看何知渺,也不敢想他此刻的心情,只是自己心里猛地揪起来,说不上疼,但怎么也摸不着痛的地方。一下,又一下。 陈父见自家儿子在夏秋面前怂得不是一星半点,无奈却格外高兴,指了指女生刚舀起的布丁说:“这浑小子下午特意跑去给你买的,宝贝似的谁都不让碰,又怕化了,又怕谁给他偷吃了。” 女同学放下勺子,有些尴尬的看着夏秋。桌上其他人发出暧昧的“咦——”,其中调皮的一个男生偏要跟大家唱反调,扯着嗓子“哦——”了一声。 陈若愚难得脸上挂不住,拿着空啤酒瓶就往厨房走,嘴里还念叨着:“这么多菜都不住你们的嘴!” 笑声散了又起,夏秋反倒是尴尬了一阵后,恢复了往常一样的神。有些无趣时抬眼细细打量着何知渺,他吃相很斯文,不像那吃面时快。 夏秋顿时想起《酥油》里的一句话——最大的孤独,是你的热情掉进周围的寂寞世界。你说什么,你唱什么,你呐喊什么,你即使自寻短见,都是你一个人。大地无动于衷。 不自觉正好上何知渺淡淡的目光,彼此相视一笑。哪怕隔着整张桌子的人山人海,似乎两颗心也轻易就找到了共同的寄托点。都懂,不必言明。 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觉,默契吧。 *** 那晚散席,三两个同学彼此结伴回家。何知渺难得见童老师,虽然不顺路,但还是同她一起走。夏秋顺路,默默跟在一侧。 风吹叶儿落,夏夜的热扑面而来。南枝镇北面有还没征收的田地,谢了眼灿黄的油菜花,还有结着深紫苞头的茄子和一点稀拉的青椒。 喝醉了,每个留在南枝的人。连梦里的老狗和山丘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都记不清了。 夏秋在温柔的夜中招手,童老师笑话她还像个小孩子,何知渺的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开阔。他想起留学时写在记扉页的一句话—— 想回南枝吃妈妈做的糖拌西红柿,想在用冰巾擦过的凉席上,沉睡一整个夏天。 隔了几,到周一上班。 夏秋被法务小刘叫到宾馆一层的餐厅,里外围了好几层人,大多都是镇子上的面孔。夏秋扒拉开前面几个人的肩膀,定定的看了过去。 整个拆迁协议和补偿条款都是由小刘过目的,虽然初入职场难免底气不足,但南枝镇的老一辈大多是同政府和开发商打过道的,吃不上什么亏。 原先死守琴湖的几家之所以不肯答应拆迁,也是考虑到镇北琴湖那片待开发,后一旦旅游资源被更多的发掘出来,他们可以借此赚上一笔。 现在不同了,陈家人私自搭建平台和二楼,致使公共墙面坍塌,直接导致夏秋外婆受到重伤,至今未能苏醒。由此而来的保险赔偿、责任承担也还没能捋清。 其余几家之前打着同样的小心思,但事到如今,也就不再多想,草草听了镇长的劝,签了拆迁协议。 夏秋外婆的老宅位置最偏,是她外公在世时盖的,占地面积不大却带着小院儿,里头有花,尤其钟昙花和海棠。每到时节,外婆和外公总要守着花开。 如果外婆清醒,她绝对不会同意拆迁,她不图横财,只是不愿意连同自己一生堆积的回忆,随砖瓦被暴的挖掘机一并掘地而起。 但夏秋只得静静看着这个有法律约束力的仪式,她无能为力,她也不能去质问据父母意思而为的小刘。 况且他冷冰冰的,本不打算向夏秋说明。 协议签完,各家捏紧了装有合同的档案袋,心里沉甸,夏秋碰不着,连合同的面都看不见。索招呼都没打,就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出门没走两步,便被人叫住。 夏秋回头,看见门内走出的来的是同班的丁楠,笑着重她挥挥手,提高音量问:“你也是来签协议的呀!” 丁楠走近,眼里带着夏秋看不懂的轻视,说:“那天在陈若愚家吃饭,你可真让我难堪。” 夏秋愣了愣,才想起丁楠说的可能是布丁的事。开口温言道:“陈叔叔开玩笑,你可别放在心上!陈若愚那天买了好多布丁呢,哪能真是只给我准备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丁楠哂笑,说:“哦——也对,你背着我们勾搭上了何知渺,又怎么可能看得上陈若愚那个怂货呢哈哈!” “不是的,我……”夏秋被她笑得窘迫,脸上发烫。 “不是什么?哼,你别给我否认,那晚在琴湖边上我看见你和何知渺搂搂抱抱的,也不嫌丢人!” 夏秋面上一阵红一直白,心里早已经有被抓包的屈辱,她想开口解释又无力反驳。只得强装镇定,腹诽道:“所以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当然没关系!可我就是看不惯你背地里勾搭陈若愚哥哥,明面上又假正经糟蹋陈若愚的真心!你不配!” “我没有,不管你信不信。”夏秋深一口气,心脏却跳得像是能引起周身的颤抖。 丁楠无所谓的摊手,话语不再愤愤不平,反倒带着轻蔑的笑意,讽刺说:“我上次在黑板上警告你的话还记得吗?我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然后一字一顿的说:“.货,婊.子。” “原来是你写的!”夏秋听完心里好一阵绞痛,抑得快要窒息,她脑子都是黑板上那些故意写得歪七扭八的脏话,门卫大爷口中“平凡得记不清长相”的女同学。 和林璇受伤委屈的眼神。 还有她脖子上那条泛着银光的麋鹿项链。 夏秋气得咬破嘴,上前拉着丁楠的领口,眼神里透着浓烈的厌恶,说:“丁楠,你真让我恶心。 不是因为你在背后做这些恶心的事。” 而是无论因为嫉妒或是暗恋陈若愚,你都没有选择更正当的较量。从你活在暗里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第17章 南枝(17) 南枝(17) 没有手边事的夏天走得异常悄然,慨理不清,也道不尽,女孩子们整挂在嘴上的减肥依旧无果,路边的蝉鸣兀自聒噪。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和丁楠大吵一架后,夏秋跟谁都没提起过这事,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一路晃悠到了暑假的尾巴。 陈若愚和丁知都选择了荔湾的大学,距离南枝也就大约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别说节假,就是周末赶回家吃上一顿好的也没问题。 夏秋不同,她虽然分数考得高,但还是擦边被洛北大学录取。回南枝得坐上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搭飞机也只能先到荔湾机场,再转汽车。 路途遥远,加上夏秋高中读的是理科,大学却被调剂到冷门的历史学专业,所以夏秋随了父母的建议,提前去洛北报道,多了解看看。顺带游赏几天。 临走前,夏秋近乎一刻不停的守在外婆前,总觉得自己这一去,再一回,故乡早已经穿行四季,容颜老去。 只恐自己错过太多惊的景,与这小镇再难契合。到时候他乡难遇故知,自己又仿若故乡的局外人—— 里面的人依旧热情,外边的人却只能相拥,无法再知同一片土地滋养出来的羁绊。 但所幸,医生说外婆的颅内的血点没有扩散,她偶尔活动手指或微微睁开眼的情况,都是身体逐渐恢复的好迹象。只要慢慢等下去,或许还有康复的可能。 这对病患的家属来说,已然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尤其是对夏秋而言,离家前的最牵挂的心事,总算能稍微松口气,安心去北方重镇见识一番。 临去荔湾同父母汇合的前一晚,夏秋收拾好行李,从柜里拿出一条黑薄纱短裙。这是夏母之前去韩国特意给夏秋买的,说是就当成年礼物。 夏秋换上了,站在镜子前拉扯裙角。看着镜中修长白皙的双腿,她放下束起的短马尾,微微摇头,顷刻间发丝慵懒的散开。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同。是气更佳,还是短短几个月,心境有了些微难以言明的变化。 她原本是个心思澄明,寡言淡漠的人,正如丁知所说,她这样自小缺少父母关的人。只要给她一点甜头,她就会闷声记在心里一辈子。 所以别说何知渺做得够多,就是真的吝啬到底,对夏秋而言,也是足够多的。 站在镜前愣了片刻,夏秋还是了那身小礼服,那是适合她身材的衣服,却过不了心理上格格不入的坎儿。 索还是套了身白雪纺衬衫和牛仔短,轻挽起袖口,再一次束起高高的马尾,霎时整个人看起来都清了些。不在心底叹,这才是夏秋。 傍晚时分,火烧云乍现,天边缱绻绵的晚霞印在头、窗侧,和布离愁别绪的心上。 夏秋叫了丁知和陈若愚吃饭,就在他们以前常去的土菜馆子,里边有四人座方桌,到了晚上,外边就会架起白烟和孜然一同升腾的烤架。 当下人少,进来的也都是人,不是一大家子就是同学聚餐。偶尔碰上一对关系亲密些的学生,不认识倒还好,认识就两头都尴尬。 所以夏秋特意找了最靠里边的座位。 丁知先到,手里还提着夏秋最吃的糕点,一盒大的蟹黄酥,几袋绿豆糕,都是特产礼盒装。包装美,也好携带去学校。 夏秋接过,只因丁知平里大大咧咧,此刻却细致入微的反差,内心盈动。她替丁知点了她最的茉莉花清茶,开口却没能出声。 她知道,丁知都懂。 她们先吃,陈若愚中途打来电话,说是临开学前陈父生拉硬拽着他去了医院,晚点到。丁知和夏秋也乐得自在,两人边聊,边吃,边等。 等陈若愚到了,丁知才来了兴致,随手叫老板上了三瓶冰啤酒。并起筷子,轻而易举撬开瓶盖,往陈若愚面前一推:“当着你女神的面,是男人就自罚一瓶!” “那必须走一个啊!”陈若愚往嘴里灌了几口啤酒,被夏秋抬手拦下:“喝一点意思意思就得了,还真跟丁知闹,不是才检查的身体么。” “没事,正好心里窝着火,被我老子折腾了一下午。” “咋了啊?你终于发现你肾有问题了吧!哈哈哈!”丁知笑着闷了口酒,说:“父母都是心病,真不容易。” “边儿去,我身体不知道多好。算了,反正你也没机会知道了。”陈若愚用手肘抵了抵丁知的胳膊,“你还知道心疼爹妈啊,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没大没小的。” “好啦,都别贫了~等开学我们要再想见面,可就得等寒暑假了,万一碰上实习或者小学期,得更久。” “啊?要这么久啊,我都没想到这些!”陈若愚看着夏秋认真的神情,懊恼得一巴掌拍到自己后脑勺上,闷响一声,引得夏秋发笑。zgXxh.oR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