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七娘吃着正香,忽而记起一事:“对了,你那阿翁寻得如何?” 闻言,孟桑便将如何机缘巧合让谢青章帮忙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今谢司业来告知了我这事进展,说是京中裴姓官员已经查完,一家都不是。他会派人再将外任、已故或者……犯了事的裴家都查一查,如此定能得个结果了。” 宋七娘点头,了一口块上的酱汁:“都说这位昭宁长公主独子做事细致、沉稳,也是出了名的不近风.月,你得他庇护,不必担心会有什么糟心事,只管给长公主做吃食即可。” 孟桑深以为然:“我也是这般想的,明就得去长公主府上呢。” 说罢,孟桑又问:“对了,重节前一,九月初八,你可有空陪我去一趟城外的净光寺?” 宋七娘蹙眉:“恐怕不成,我那得去宁侍郎府上作陪。哎,你又不信神佛,去净光寺作甚?” “我以前听阿娘说过,她每年九月初八都会去净光寺礼佛,”孟桑叹了一声,“刚来长安时我就去问过,只可惜物是人非,无人记得有一位裴姓女郎。” 宋七娘不解,若有所思:“每年九月初八都去?莫非是你阿娘的生辰,或者是什么人的忌?” 孟桑摇头:“我阿娘不过生辰,我和阿耶谁都不晓她生辰是什么时候。” “至于九月初八,我阿娘每每提起这个子,面都很不好看,又是去寺庙礼佛,想来是谁的忌罢。” 正好吃完,孟桑搁下碗筷,笑道:“你不能一同去也无妨,我一人过去就是,正好乐得清净。” 宋七娘正在漱口,闻言立马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声“小桑儿忒烦人”。 见状,孟桑只管笑,余光扫过桌案上余下的一腿时,不暗自遗憾。 这么美味的吃食,阿柏是尝不到喽! 也不晓得他今归家,可还习惯家中的吃食? 她可听柱子提起过,这叶相公最不重口腹之,于吃食上忒古板! 可怜的小郎君呦…… 第45章 双皮 昭宁长公主府中,一婢子正快步走向庖屋所在小院,直奔屋门。 临到门口,她瞧见正倚在屋门边的管事,步伐放缓许多,轻声问:“点心如何了?” 管事抬起下巴向一处点了点,伸手半掩着口:“嘘——孟厨娘正在做呢。” 婢子顺而往里看。 只见孟桑正往小锅中入蛋清与糖,不断搅拌后,端起小锅,将牛过了一遍罗子。筛过的牛装了一大碗,又被孟桑仔仔细细倒入不同的小碗中。1 见碗底的皮没有立即浮起,又戳掉各只碗中的小泡,孟桑这才轻呼出一口气,角微翘。她将四只瓷碗依次放入锅中的竹箅子上头,再给它们各自扣上盖子,最后合上锅盖。 孟桑直起身子,瞧见了门口婢子,歉声道:“这道吃食还需再耗些工夫。” 那婢子是昭宁长公主身边的,对着孟桑很是客气,连忙笑道:“不急不急,殿下就是遣我来瞧瞧,可没有要催吃食的意思。” 孟桑莞尔一笑,又去看一旁砂锅里煮的红豆,不断搅拌。 待到双皮蒸够时辰出锅,静止片刻,再往上头淋一勺红豆或是石榴果酱,就算做完。 孟桑取了三碗放到食盒中,又温声嘱咐管事:“剩下这一碗,等它放凉些,可以入冰窖冰着。待到再晚些,可呈给殿下用。” 管事忙不迭应声:“孟师傅放心,一定办妥帖了。” 闻言,孟桑微笑点头,洗了手,方才跟着那婢子一道离开,往长公主的院子而去。 临到了地方,长公主院中的婢子们见了孟桑,无一不是笑脸相,热络又客气。 “孟师傅来啦!” “孟小娘子今做的吃食,闻着让人馋得紧呢!” 孟桑一一得体应声,轻车路地跟着婢子上了内堂二楼。 昭宁长公主歪倚在坐上,正轻轻肚子,脸上写了“酒足饭”四字。她听见底下年轻婢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时,还在对着静琴假意嗔怪。 “哎呀,孟厨娘也太会做吃食了,我这五脏庙哪里还吃得下?” 静琴知她家殿下的脾,也不搭话,但笑不语。 果不其然,一见着孟桑,昭宁长公主当即坐正,凤眸紧盯着婢子手里的食盒,兴致盎然:“孟小娘子这回又做了什么点心?” 于是孟桑琢磨了一下,挑了个相近的,笑道:“这吃食叫双皮,牛制成。” 这时,婢子也将三碗双皮都呈到了桌案上。一碗淋了红豆,甜香四溢;一碗中,透过紫红的果酱,可以隐隐瞧见底下白的双皮,亮丽夺目;最后一碗,竟是什么都没,可以瞧见顶部皮皱起,反倒有一种朴素美。 一路过来,三碗双皮已是变得温热。 依着昭宁长公主的喜好,自然是先尝淋有红豆的。戳开顶部厚皮,挖出一大勺颤颤巍巍的块。 送入口中后,可以受到块划过舌尖,以及红豆的细微颗粒。只不过是抿上一抿,块便会顺着喉咙滑下,香浓郁,红豆甘甜。 最妙之处便是最上头的厚皮,比之块要硬些,但好似汇聚整道吃食的华,尝来只觉着齿留香。 淋了石榴果酱的,吃着没有红豆的沙沙口,甜之中不失清; 至于什么都没淋的,舀一勺入口,都是醇厚香,可以更直接地受双皮的妙处。 昭宁长公主本就已经半,眼下各自用了一些,就遗憾地放下玉勺:“唉,早知有这么一道点心,适才就不用那么多了。” 一旁,孟桑温声道:“殿下安心,儿多备下了一碗,已经让管事放到冰窖里,可待会儿再用。不过现下已入秋,万不可让它在冰窖里放太久,否则殿下晚间用了,难免会不适。” “至于上头淋的酱,其实不是拘着的。似是花、果,乃至新鲜果子,都能作配料,各有不同的风味,端看殿下更喜好哪种。” 昭宁长公主得知还有一碗,顿时眉开眼笑,听到后一段话,回味了一番道:“本原本喜红豆,但这道点心,倒是觉着什么都不淋,单单品尝原本滋味,就很是不错。” 孟桑弯了弯,没有再搭话。 今用完孟桑做的一桌子暮食,又得了如此可口的点心,眼下的昭宁长公主愉悦极了,笑着看了一眼静琴。 静琴会意,去一旁取出木盒,递给孟桑。 昭宁长公主勾起笑,淡道:“本觉得这顿暮食用着很是舒坦,这些是给孟厨娘的赏钱。” 见状,孟桑面上笑意不变,心中颇为无奈。 自九月初一起,至今九月初七,她拢共来长公主府做了四吃食,每一回都会领到极为丰厚的赏钱。 少则五十两,多则一百两,前三回下来已经领了两百多两白银。 孟桑多次委婉提到“谢司业已经给了酬金”,却并不能动摇昭宁长公主的决定。若是再多推拒一句,那昭宁长公主立马假意生怒。 “是本要给你赏银,也是本用的吃食,与旁人何干?” “况且这银钱也不多,你只管收下!” 眼下,孟桑暗叹一声,到底还是接过那只木盒,笑道:“过了授衣假,儿不能常来府中。不若儿将这双皮的方子写下,殿下若是哪一想用了,尽管让府中庖厨去做。” 昭宁长公主一哽,无奈道:“也成吧,内堂里不曾备下纸笔。静琴,你领着孟厨娘去写方子。” 看着孟桑叉手行礼后离去,长公主心中郁郁不平,很是哀愁。 她给银钱,那是为了笼络孟厨娘的心,不是为了谋求人家的食方。 不曾想这孟厨娘看着年轻,实则很有原则,每回领了赏银,都会写下相应食方,不动声将这示好推回。 唉,这般下去,本要如何才能让孟小娘子心甘情愿地留下,为她做吃食呀! 另一厢,孟桑写了双皮并上另两道吃食的食方,一并递给静琴。 静琴将之稳妥收好,笑道:“明殿下要外出,一整不在府上。近些子,孟小娘子很是辛劳,不若在家歇一天,或者去见见好友,不必来府上。” 孟桑听了,眨了眨眼,轻快道:“明初八我有事要去办,正想着与府上告一假呢,倒是巧了。”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笑几句,静琴亲自将孟桑送至偏门,亲眼看着对方上了马车,又吩咐仆役将人稳妥送回去,这才回了长公主所在的院子。 一个时辰后,静琴正陪着昭宁长公主说明去净光寺的事,就听见楼下婢子们纷纷在唤“阿郎回来了”。 昭宁长公主瞧着步上二楼的谢青章,指着他笑道:“孟厨娘做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你这一口也没尝到,可见是个没口福的。” 谢青章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坐到长公主对面,默默喝着婢子呈上来的清茶,半晌不说话。 见状,昭宁长公主只觉得自己一腔得意都没处炫耀,光明正大地翻了个白眼,说起别的:“叶相可好些了?” 谢青章搁下茶盏,温声道:“说是一时没留意,染了风寒。儿子去时,叶相公正在卧小憩。我等了一会儿,便先告辞回来了。” “偏在这时候染风寒?”昭宁长公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角撇下去,顿了好久才继续开口,“依着你的子,岂不是明早还得去一趟?” 谢青章耐心道:“儿子明早送阿娘至明门,随后再去叶相故居一趟,晚些时候去净光寺接您。” 昭宁长公主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成吧,虽说他名义上并非你的老师,但好歹也教过你一些东西,你自己斟酌。” 母子俩说了会儿话,有婢子上来请示,是否让庖屋将双皮呈上。 听到这话,谢青章右眉轻轻一挑,抬眸望向昭宁长公主:“阿娘特意给儿子留的?” 昭宁长公主顿时柳眉竖起:“这是阿娘的,你不许抢!” 谢青章半垂下眼帘,闭口不言。说来也奇怪,他这副模样瞧着竟然有些落寞,好似心中有无尽委屈。 偏生昭宁长公主最吃这一套,每每瞧见儿子示弱,总会忍不住软下几分心肠。 她好生纠结了一番儿子与双皮孰轻孰重,然后长叹一声,瞪了一眼闷葫芦似的谢青章,最终还是让婢子取来。 昭宁长公主恨恨道:“真是生了个冤家,忒烦人!” 谢青章抬眸,无声地勾起角。 不一会儿,散着一丝凉意的双皮呈上,谢青章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着,一边听昭宁长公主和静琴继续商量事情。 “莲藕、江米、茼蒿、豆腐都备下了?”昭宁长公主神认真,“这些四样都不容出错,让仆役去购置最新鲜的,可晓得?” 静琴点头:“婢子省得。” “桂花也万万不能少。” “喏。” 翌,谢青章骑马,送昭长公主的车驾至明门处,方才绕道去位于安业坊的叶相故居。而杜昉亦骑着马,随在谢青章身侧。 两人一路向西,至朱雀大街再往南,由此进安业坊坊门。 杜昉忍不住叹道:“叶相公年岁大了,又每都得朝参,缘何近些年都住在故居?这安业坊离皇城,到底没有永兴坊的府邸便利啊。” 谢青章眉眼淡淡:“莫要在背后议论他人私事。”ZgxxH.ORG |